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濱海市下了一場憋屈的雨。

不是酣暢淋漓的暴雨，而是淅淅瀝瀝、拖泥帶水、帶著深秋寒氣的陰雨。雨水把“鐵柱香火便民服務有限公司”那歪歪扭扭的手寫招牌淋得透濕，墨跡暈染開來，顯得更加落魄。臨時充當倉庫的社區(qū)活動室角落里，水桶和臉盆接了四五個，單調(diào)的“嘀嗒”聲敲打著緊繃的神經(jīng)。

屋子中央，堆著幾十個敞開的塑料筐。筐里，本該粉嫩飽滿的水蜜桃，此刻像一群頹廢的醉漢，表皮大面積浮現(xiàn)出令人心悸的褐色霉斑，軟塌塌地滲出黏膩的汁水。腐爛的甜膩氣息混合著潮濕的霉味，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比窗外陰霾的天空更讓人喘不過氣。

趙鐵柱（趙公明）抱著胳膊站在腐爛的桃子山前，臉色鐵青。他身上那件從王大媽家順來的舊夾克沾了點可疑的桃毛，額角那道被包租婆摔出來的舊傷疤仿佛也在隱隱作痛。他死死盯著那些桃子，眼神銳利得像是要從中剜出金子來，嘴里反復念叨著只有自己能聽清的咒罵：“通脹……滯銷……該死的天氣預報……玉帝老兒生兒子沒屁眼……”

幾天前，他靠著那微弱得可憐、時靈時不靈的“財富感知”，瞅準了批發(fā)市場這批桃子“短期價格有上行空間”——至少他當時從那些桃子表皮的光澤和筐里散發(fā)的、尚算新鮮的果香里，隱約捕捉到了一絲“錢味”。他傾盡公司賬面上可憐的流動資金，加上社區(qū)十幾個大爺大媽出于信任湊的“份子錢”，一口氣全押了進去，準備靠社區(qū)團購賺點差價和口碑香火。結(jié)果，一場預報失準的連綿秋雨，直接把桃子捂爛在了倉庫，也把他那點可憐的“財運”砸了個稀巴爛。

“這能怪我嗎？”趙鐵柱猛地轉(zhuǎn)向旁邊正在笨拙地操作著一臺老舊筆記本電腦的老馮（月老馮青），聲音拔高，帶著一種困獸般的煩躁，“誰知道這破天說下就下，還沒完沒了？誰又知道這幫大爺大媽訂完了貨，下雨天連門都懶得出？老馮！你的‘AI社區(qū)供需精準匹配系統(tǒng)3.0’不是吹得挺神嗎？‘大數(shù)據(jù)預測潮流風向’呢？‘智能規(guī)避季節(jié)性風險’呢？它怎么就沒預測到這場催命雨？怎么沒規(guī)避掉這堆爛桃子？！”

老馮縮在屏幕后面，厚厚的眼鏡片反著光，社恐屬性在高壓下全面爆發(fā)，手指在油膩的鍵盤上哆嗦著敲打，屏幕上的命令行窗口瘋狂滾動著紅色報錯信息?！霸凇诓榱耍　彼曇舭l(fā)顫，帶著哭腔，“數(shù)據(jù)庫……數(shù)據(jù)庫好像被‘窮氣’污染了……關聯(lián)字段……全部錯亂……姻緣匹配模型套用在桃子保鮮期上……結(jié)果算出……算出隔壁吳老二的哈巴狗和這批桃子有……有三世孽緣？邏輯……邏輯崩了！崩了啊！”他痛苦地抓著自己稀疏的頭發(fā)，屏幕“啪”地一下徹底藍屏，映出他絕望的臉。

“三世孽緣？！”趙鐵柱差點一口凌霄血噴老馮屏幕上，“我讓你算桃子！算天氣！不是讓你給狗拉紅線！”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目光掃過角落里試圖用一臺老掉牙的太陽能計算器核算損失、卻連按了七八次開機鍵都沒反應的蘇小窮。

蘇小窮感應到他的目光，猛地一哆嗦，手忙腳亂地翻她那本磚頭厚的《天庭下凡人員操作手冊（困難幫扶辦公室修訂版）》，碎眼鏡滑到鼻尖都沒顧上推，嘴里念念有詞：“計算器死機故障排除……手冊第……第幾章來著？‘外力干擾（如高強度窮氣輻射）可能導致凡間精密電子設備邏輯混亂及能源異常’……找到了！附錄七！這……這屬于不可抗力嗎主任？”她哭喪著臉抬頭看趙鐵柱，手里那臺計算器屏幕微弱地閃了一下，徹底熄火，仿佛耗盡了最后一點抵抗霉運的力氣。

“砰！”

一聲極其粗暴的踹門聲，蓋過了屋里的抱怨、鍵盤的哀鳴和計算器的臨終嘆息。本就搖搖欲墜的活動室破門板被踢得撞在墻上，震得屋頂簌簌落灰，正中那個接水的臉盆“哐當”一聲被震翻在地，污水橫流。

門口光線一暗，一股混合著劣質(zhì)檀香、臭氧（疑似法術(shù)殘留）和冰冷傲慢的氣息，如同寒流般涌了進來。

三個人影堵在門口。

為首一人，板寸頭梳得油光水滑，一絲不茍，天庭制式的玄青色長袍硬是被他穿出了黑社會打手的氣質(zhì)，正是“香火稽查大隊”濱海分隊小隊長——王厲。他下巴抬得幾乎與地面平行，眼神像手術(shù)刀，刮過滿屋子的狼藉：腐爛的桃子、傾倒的水盆、藍屏的電腦、死機的計算器、狼狽的眾人。他嘴角勾起一絲毫不掩飾的、混合著鄙夷和得意的冰涼弧度。

他身后跟著兩個同樣穿著玄青袍、面無表情的跟班，一個拿著硬殼記事板，另一個手里托著一個水晶球模樣的東西，球體內(nèi)部有微弱的、審視般的白光流轉(zhuǎn)。

“趙——鐵——柱？”王厲的聲音拖得長長的，如同金屬摩擦，每個字都淬著冰碴子，“公司經(jīng)營場所衛(wèi)生嚴重不達標，公然侵占社區(qū)公共資源堆放腐爛變質(zhì)、危害公共衛(wèi)生的垃圾！”他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指，嫌惡地隔空點了點那座爛桃山。“證據(jù)確鑿！根據(jù)《天庭下凡神仙管理條例補充細則（試行版）》第七章第三條，‘擾亂凡間正常生產(chǎn)生活秩序，造成實質(zhì)性不良影響者’，予以書面警告一次！責令立即清理！拒不執(zhí)行或再次違反，將啟動強制查封程序！”

他身后的跟班立刻在硬殼板上“唰唰”記錄，水晶球里的白光對準爛桃山閃爍了幾下，似乎在拍照取證。

“放你娘的……”趙鐵柱一股邪火直沖頂門，臟話沖到嘴邊，硬是被蘇小窮驚恐的眼神和眼前一萬縷香火的任務給壓了回去，憋得臉色發(fā)紫。他深吸一口氣，強壓怒意，試圖講理：“王隊長！講點道理！這是水果滯銷！意外！意外懂不懂？我們正準備處理！社區(qū)團購，惠民便民，怎么就叫擾亂秩序了？”

“便民？”王厲嗤笑一聲，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踱步上前，锃亮的皮鞋小心避開地上的污水，停在趙鐵柱面前，目光如毒蛇般纏繞上來，“幫人遛狗、找假牙、用月老的紅線捆熊孩子……現(xiàn)在倒騰爛桃子？”他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卻充滿了惡毒的嘲諷，只夠趙鐵柱聽清：“趙公明，哦不，趙鐵柱同志。天庭的臉，都被你這位前正財神丟到凡間臭水溝里了！放著財神正職不干，在這蠅營狗茍，搞些下三濫的把戲，丟人現(xiàn)眼！等著吧，你這種褻瀆神職、不知悔改的釘子戶，遲早被徹底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