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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炸毀的混凝土橋墩后換膠卷,防毒面具里的呼吸聲重得像頭垂死的駱駝。加沙邊境的風卷著沙礫打在護目鏡上,遠處以色列坦克的履帶聲碾過耳膜時,我看見那道白色影子從瓦礫堆里鉆出來,尾巴像根斷了的羽毛筆,在積灰的地面畫出顫抖的弧線。
相機掛繩突然繃緊,我條件反射般拽住背包往陰影里縮。白貓停在三米外的鋼筋骨架旁,頸間藍絲帶沾著干涸的血痂,左前爪不自然地蜷起,每走一步都在沙地上洇開 tiny 的血花。它抬頭看我時,琥珀色瞳孔里映著我防彈背心上的反光,像兩枚嵌在臟雪地里的碎玻璃。
“記者先生!”老阿里從半埋的地窖里探出纏滿紗布的頭,他只剩三顆牙的嘴蠕動著,往旁邊啐出帶血絲的唾沫,“那些聰明的貓都去和平營地了,十公里啊,山頂?shù)膸づ窭镉忻绹巳龅拿姘?。”他渾濁的右眼轉(zhuǎn)向白貓,皺紋里積著十年都洗不掉的煙塵,“可這只傻東西...上個月還看見它跟著個戴粉色頭巾的小姑娘?!?
膠卷咔嗒一聲歸位,我摸出包里最后一塊牛肉干掰碎。白貓突然弓起背,喉嚨里滾出嘶啞的低吼,直到碎屑在它腳邊堆成小丘,才試探著伸出舌頭。炮擊聲在五公里外炸響,氣浪掀起的碎石擦著它后背飛過,它卻只是把自己團成更小的白球,爪子緊緊摳住我軍靴的鞋帶。
夜幕降臨時,我在坍塌的清真寺穹頂下支起單兵帳篷。白貓臥在我展開的睡袋邊緣,尾巴掃過我露在外面的腳踝,像片風干的樹葉。我借著戰(zhàn)術(shù)手電的光給它處理傷口,灼傷的皮膚下能看見白骨,它卻一聲不吭,只是在我涂碘伏時輕輕咬住我的指尖,力度像在叼起一只新生的幼崽。
“他們叫你什么?”我扯下急救包上的魔術(shù)貼,它抬頭看我,藍絲帶在風里晃出模糊的圓圈。遠處和平營地的方向有探照燈掃過,十公里的距離被地雷區(qū)和狙擊手分割成無數(shù)碎片,每一片都映著月亮冰冷的臉。
后半夜下起沙暴,帳篷布料被打得噼啪作響。白貓突然跳起來,爪子扒著我的胸口往背包里鉆,我摸到它顫抖的脊背下有顆心跳,快得像即將停擺的鐘表。爆炸聲中我勉強扣好防化服面罩,聽見自己的聲音混著風沙灌進耳朵:“沒事的,我們明天就走。”其實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在這片被上帝遺棄的土地上,“明天”兩個字能有多重。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我們出發(fā)了。白貓趴在我的背包側(cè)袋里,只露出個毛茸茸的腦袋,藍絲帶系在我手腕上,像根隨時會斷掉的生命線。我選了條緊貼著廢棄醫(yī)院的路線,鋼筋骨架上還掛著褪色的紅十字旗,子彈打穿的破洞里漏出冷風,像無數(shù)雙死者的眼睛在注視。
第三個掩體換手雷時,我聽見右側(cè)廢墟?zhèn)鱽斫饘倥鲎猜暋0棕埻蝗豢嚲o身體,爪子隔著布料扎進我的肩膀。三個荷槍實彈的士兵從斷墻后轉(zhuǎn)出,m16槍口的激光瞄準器在我胸前晃出紅點,其中一個留著絡(luò)腮胡的家伙用阿拉伯語大喊:“舉起手來!”
背包突然劇烈晃動,白貓竄出來擋在我身前,尾巴炸開成蓬松的雪球。絡(luò)腮胡的槍口下移,扳機扣動的瞬間,我撲過去用身體護住它。子彈擦著耳際飛過,在墻上打出焦黑的洞。“它只是只貓!”我舉起沾滿沙土的雙手,看見白貓正用腦袋蹭我的手背,像在安慰一個受驚的孩子。
士兵們用槍托砸我后背時,白貓被踢到三米外的瓦礫堆里。我聽見它發(fā)出幼貓般的尖叫,卻只能咬著血沫數(shù)他們軍靴上的泥點。直到對講機里傳來模糊的命令,絡(luò)腮胡才啐了口唾沫,踢翻我的攝像機:“滾吧,記者先生,別讓我再看見你?!?
白貓在暮色里一瘸一拐地走向我,藍絲帶不知何時松開,掛在它脖子上像道即將愈合的傷口。我撿起變形的攝像機,鏡頭里映出我們沾滿血跡的影子——一個渾身塵土的記者,和一只不愿離開戰(zhàn)場的貓,在這片被炮火翻耕過的土地上,像兩粒不愿被風吹散的沙子。
夜更深時,我們鉆進一輛報廢的校車。車窗玻璃全碎了,座椅上布滿彈孔,后座還留著半截粉色發(fā)卡。白貓?zhí)像{駛位,爪子踩在喇叭按鈕上,發(fā)出沙啞的“啵——”聲,驚飛了車頂棲息的烏鴉。我摸出包里的軍用罐頭,它卻只是嗅了嗅,轉(zhuǎn)頭盯著窗外某個方向,耳朵豎得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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