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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似乎還在心底燃燒，卻失去了明確的指向和燃燒的力度。恩？如同哽在喉頭的刺，讓她無法坦然接受。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她心中瘋狂絞殺，讓她痛苦不堪，幾乎喘不過氣。

“姐…”張雍擔(dān)憂地低聲喚道。

張紅猛地回過神，眼中閃過一絲掙扎，最終化為一片死寂的疲憊。她站起身，聲音沙?。骸拔页鋈ネ竿笟??！?

她獨自走出竹樓，如同游魂般沿著濕滑的山道向上攀爬。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昨日那個可以俯瞰顧遠(yuǎn)主樓閣的山坡。她停下腳步，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座燈火通明的吊腳樓。

恰在此時，竹簾被掀開。顧遠(yuǎn)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在露臺上。他似乎剛處理完什么事情，臉色蒼白依舊，身形在寬大的袍服下顯得有些單薄，左臂依舊無力地垂著。他扶著欄桿，微微佝僂著背，劇烈地咳嗽了幾聲，肩膀的傷口似乎讓他痛得皺緊了眉頭。眺望著遠(yuǎn)方，背影在昏黃的燈火下顯得異常孤獨和沉重。即使隔著這么遠(yuǎn)，張紅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那股強行壓抑的疲憊和深不見底的悲傷。手下有人匆匆捧著一卷東西跑上露臺，恭敬地遞給他。他立刻強忍著挺直了腰背，側(cè)耳傾聽，時而點頭，時而低聲吩咐幾句，雖然看不清表情，但那份在重傷之下依舊勉力維持著首領(lǐng)威嚴(yán)、為手下萬人謀劃生路的姿態(tài)，卻清晰地傳遞了過來。他的側(cè)臉在光影下顯得異常專注而凝重，讓張紅迷茫而無助……

張紅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這個她恨之入骨的男人，此刻看起來…竟像是一座隨時可能崩塌、卻仍在苦苦支撐的孤峰。那股盤旋在心頭的尖銳恨意，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去了大半，只剩下沉甸甸的茫然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她忽然覺得，自己醞釀了無數(shù)遍、準(zhǔn)備見到他時傾瀉而出的諷刺、謾罵和質(zhì)問，此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山風(fēng)吹過，帶著刺骨的涼意。這個姑娘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粗莻€她恨之入骨的男人，此刻卻像一個隨時會被風(fēng)吹倒、卻又倔強挺立的紙人，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和巨大的茫然瞬間淹沒了她。恨意，泄去了大半的銳氣。何俊他們的話，手下人對顧遠(yuǎn)的描述，還有眼前這真實的一幕…像涓涓細(xì)流，無聲地沖刷著她心中那堅固的仇恨壁壘。這個顧遠(yuǎn)…似乎…真的和她想象中那個陰險狡詐、冷血無情的形象…有些不一樣？

她該怎么辦？這團(tuán)亂麻，該如何解開？張紅望著云霧深處，只覺得前路迷茫，如同這苗疆的群山，層層疊疊，不見天日。

她獨自一人，如同游魂般走下，漫無目的地在寨子邊緣的山道上走著。不知不覺，她停下腳步，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那座燈火通明的竹樓又一次出神……

兩天后，顧遠(yuǎn)派人傳話，請張紅到他的主樓閣一敘。

張紅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去了。她走進(jìn)那間彌漫著藥味和書卷氣息的房間時，顧遠(yuǎn)正坐在矮幾后，面前攤著祖父的輿圖，但目光卻看向了她。他的臉色依舊不好，但眼神卻異常清明，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銳利，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坐?！鳖欉h(yuǎn)的聲音平靜無波，指了指對面的蒲團(tuán)。

張紅沉默地坐下，雙手在衣袖下緊緊交握，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肉里。她低著頭，不去看顧遠(yuǎn)。

“傷，好些了？”顧遠(yuǎn)問，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問天氣。

張紅身體微微一僵，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嗯?！?

短暫的沉默，空氣仿佛凝固。

“我知道你恨我?！鳖欉h(yuǎn)打破了沉默，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沉重的穿透力，“當(dāng)初清除左帳，是我做的局。是我設(shè)計讓你們姐弟失寵于張三金，是我引導(dǎo)他懷疑你們，最終將你們投入地牢?！?

張紅猛地抬起頭，眼中瞬間燃起憤怒的火焰，死死瞪著顧遠(yuǎn)！

顧遠(yuǎn)迎著她的目光，毫不避讓，繼續(xù)道：“我承認(rèn)，手段卑劣。但當(dāng)時，你們已經(jīng)查到了我暗中培植勢力、意圖脫離拜火教的蛛絲馬跡。以張三金的手段，一旦你們將證據(jù)呈到他面前，等待我羽陵部數(shù)萬族民的，將是比你們在地牢中承受的酷烈百倍的清洗！他們或死得極其凄慘，尸骨無存，或被張三金那個老魔頭煉成蠱尸，魂魄難安。我，別無選擇?！?

他的話語清晰而冰冷，如同手術(shù)刀般剖開血淋淋的現(xiàn)實，沒有推諉，沒有辯解，只有冰冷的陳述。

“至于你們…”顧遠(yuǎn)的目光掃過張紅眼中翻騰的恨意，聲音低沉了幾分，“變成那樣…絕非我所愿。我低估了張三金的下限。我沒想到，他對自己的親生兒女，也能狠毒至此，用九曜噬心蠱那種滅絕人性的東西…這一點，是我之過?！?

張紅眼中的憤怒之火，在顧遠(yuǎn)這番直白到近乎殘酷的話語下，劇烈地?fù)u晃起來。恨意猶在，卻摻雜了更多復(fù)雜的情緒：被算計的屈辱、被父親拋棄的悲涼、對自身遭遇的恐懼…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對顧遠(yuǎn)當(dāng)時處境的…理解？

“過去的恩怨…”顧遠(yuǎn)微微停頓，目光變得深邃，“我想化解?！?

張紅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譏誚。

“不是因為我變得仁慈，而是因為形勢?！鳖欉h(yuǎn)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聲音依舊冷靜，“如今的局面，你我都清楚。你們是拜火教追殺的叛徒，體內(nèi)或許還殘留著張三金留下的隱患。而我，更是拜火教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叛逆。我們都回不去了。張三金不死，你我永無寧日，甚至我們的追隨者，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落在張紅臉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和…一絲奇異的誘惑力：

“張紅，你是左帳的少主，天生就該是領(lǐng)袖。你熟悉拜火教的運作，了解它的秘密，掌握著它的許多技術(shù)和情報渠道。這些，對我，對我們共同的目標(biāo)——推翻張三金，摧毀拜火教，至關(guān)重要！”

“與其在仇恨中沉淪，不如…合作？”顧遠(yuǎn)的聲音低沉而充滿蠱惑，“我給你資源，給你人手，幫你重建屬于你的力量，讓你重新成為一方之主！不再是拜火教的傀儡少主，而是真正掌握自己命運的首領(lǐng)！而你需要做的，是用你的智慧和掌握的一切，幫助我，也幫助你自己，達(dá)成我們的目標(biāo)！如何？”

重建左帳…重掌權(quán)力…不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

顧遠(yuǎn)的話，如同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張紅心中某個被仇恨和絕望塵封已久的盒子！那里面，藏著她身為左帳少主時的驕傲，藏著她對力量的渴望，藏著她不甘心就此沉淪的野心！

巨大的誘惑與根深蒂固的仇恨在她心中激烈碰撞！她看著顧遠(yuǎn)那雙深邃、平靜卻又仿佛燃燒著某種火焰的眼睛，看著他那重傷未愈卻依舊挺直的脊梁…她想起了地牢中絕望的日日夜夜，想起了父親那冰冷無情的眼神，想起了那些慘死的左帳兄弟，也想起了顧遠(yuǎn)在露臺上那孤獨而沉重的背影…

“你…你…”張紅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聲音嘶啞得厲害，胸口劇烈起伏著，眼中瞬間涌上了復(fù)雜到極致的淚水——有悲憤，有不甘，有屈辱，有對未來的茫然，更有一種被強行拖拽出仇恨泥沼的無力感和…一絲微弱卻無法忽視的悸動。

“我…我需要想想…”她猛地站起身，聲音帶著哭腔，再也無法面對顧遠(yuǎn)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和那充滿誘惑又無比殘酷的提議。她像一只受驚的鹿，轉(zhuǎn)身踉蹌著沖出了房間，只留下身后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顧遠(yuǎn)看著張紅倉皇逃離的背影，緩緩靠回椅背，閉上了眼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搭在膝蓋上的手指，極其輕微地、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馭人之術(shù)，攻心為上。仇恨的火焰可以燃燒，但更需要引導(dǎo)，引向共同的敵人。張紅這枚棋子，掌握著拜火教的核心秘密，若能收服，價值無可估量。她此刻的掙扎和淚水，正是他想要的反應(yīng)。瓦解她的心防，需要時間和耐心，更需要讓她看清唯一的生路在哪里。

窗外的苗疆山雨欲來，云霧翻涌。吊腳樓內(nèi)，權(quán)謀的絲線無聲交織，情感的荊棘悄然蔓延。阿古拉隱在側(cè)室的簾幕后，看著顧遠(yuǎn)那疲憊而精于計算的側(cè)影，又想到張紅離去時那復(fù)雜的淚眼，心中五味雜陳。遠(yuǎn)哥哥的心，如同這苗疆的深山，迷霧重重，深不可測。而她自己，又該在這荊棘叢生的情路與復(fù)仇之路上，如何自處？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