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關(guān)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并且關(guān)閉廣告屏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xiàn)內(nèi)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石室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顧遠(yuǎn)胸口。祖父古日連章的講述如同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將他認(rèn)知中的世界切割得支離破碎。弒父、嫁禍、戰(zhàn)爭、煉獄般的戰(zhàn)場、部族的沉淪……這血淋淋的家史，讓他幾乎窒息。然而，當(dāng)阿爺渾濁的、帶著無盡悔恨與痛苦的空洞目光落在他身上時，一股更深的寒意，如同來自九幽的陰風(fēng)，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遠(yuǎn)兒……”古日連章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敗的風(fēng)箱，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悲愴，“我對不起……對不起很多人……最對不起的……是你外公的父親……羽陵部的老族長……金力克里強(qiáng)?。　?

老人枯槁的手顫抖著，摸索著抓住顧遠(yuǎn)冰冷的手，那觸感如同枯枝般硌人，卻傳遞著無法言喻的沉痛：“當(dāng)年……鷹愁澗……不，是更早那場該死的南侵大戰(zhàn)！……金力克里強(qiáng)！那頭草原上最勇猛的雄獅！他……是為了救我！替我擋下了那支致命的毒箭！他倒在我懷里……血……染紅了他的鎧甲……也染紅了我的眼睛……他用最后的氣力……讓我?guī)ё迦嘶丶摇究梢曰钕聛淼摹际菫榱宋疫@個……罪人！”

古日連章的淚水混合著嘴角再次滲出的血絲，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石桌上：“他……他視我為子侄……他信任我……將羽陵部的未來……將他的兒子……都托付給我這個所謂的‘智者’……可我……我把他的兒子……帶進(jìn)了地獄……我欠羽陵部的……是永遠(yuǎn)還不清的血債??！”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宿命般的荒謬與一絲微弱到幾乎熄滅的希冀：“可是……天意弄人！也……也許是老族長的英靈……在冥冥中的安排……也許是羽陵部那不屈的魂……在燃燒……我的兒子承志……你父親……竟然……竟然得到了羽陵部的接納！你外公外婆……金日朗殿友族長和他的妻子……他們……他們竟然看中了承志！不顧他‘暗部’的身份詛咒!將他們最心愛的大女兒……羽陵部最璀璨的明珠……你的母親金薩日娜……許配給了他！”

古日連章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極其復(fù)雜的神情，混合著難以置信的感激、深重的愧疚，還有一絲屬于祖父的、遲來的欣慰：“當(dāng)我……當(dāng)我這個不敢見光的活死人……知道這個消息時……我……我哭了……像個孩子一樣……在黑暗的地穴里……嚎啕大哭……羽陵部……老族長……你們……你們以德報怨啊……這份恩情……這份情義……我古日連章……百死難償！看到承志和薩日娜……看到他們眼中……像草原清晨露珠一樣純凈的愛意……我……我這顆早已被罪孽和黑暗吞噬的心……竟也……感受到了一絲……溫暖……一絲……救贖的可能……”

“然后……就有了你……遠(yuǎn)兒……”古日連章的目光落在顧遠(yuǎn)臉上，那渾濁空洞的眼底，好似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顧遠(yuǎn)的面容，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屬于隔代親的慈愛與深深的憂慮，“你的降生……像一道光……撕裂了我生命中……最沉重的黑暗……我以為……一切……或許可以重新開始……我……我可以把畢生所學(xué)……傾囊相授……讓你……不再重蹈我的覆轍……讓你……帶著古日連和羽陵的血脈……走向……光明的未來……”

然而，這短暫的、虛幻的溫暖，瞬間被更冰冷的現(xiàn)實(shí)擊得粉碎！

“可是……惡魔……是不會放過任何希望的！”古日連章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而恐懼，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顧遠(yuǎn)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你剛出生……尚在襁褓之中……張三金……那個魔鬼！他就……盯上了你！”

“他不知用了什么邪法……窺探到了你的命格！”古日連章的話中充滿了極致的驚恐，“破軍！他看到了你命宮之中……潛藏著‘破軍’的兇星之影！破軍者，耗也！主破敗、殺伐、動蕩！但……也主破而后立，主殺伐決斷！在張三金這等邪魔眼中……這簡直是……煉制他夢寐以求的‘至尊尸王’……最完美的……容器命格！一個身負(fù)破軍兇煞、又流淌著古日連純正薩滿血脈和羽陵部勇武之血的……嬰兒！這……簡直是天賜的‘材料’！”

“他立刻向涅里進(jìn)言！”古日連章的聲音帶著刻骨的恨意，“他說……此子命格奇特，蘊(yùn)含破滅與再生的偉力！若以其為‘主材’，輔以拜火教至高秘法煉制成‘破軍尸王’，必將橫掃天下，助契丹成就萬世霸業(yè)！更能徹底鎮(zhèn)壓中原龍脈的反噬！涅里……那個早已被張三金蠱惑、沉迷于邪術(shù)力量的昏聵暴君……他……他竟然同意了！”

顧遠(yuǎn)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自己……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成了張三金眼中等待煉制的“材料”？！這恐怖的真相，讓他渾身血液都幾乎凍結(jié)！

“我……我瘋了！”古日連章猛地捶打著自己的胸膛，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我絕不能讓這個魔鬼動我的孫兒！絕不！我……我再次跪倒在涅里面前！我……我撒謊了！我用盡了我殘存的智慧……編織了一個彌天大謊！”

老人的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與絕望：“我告訴涅里和張三金……破軍命格……固然是煉制尸王的絕佳容器……但……若強(qiáng)行煉化……兇煞之氣反噬……恐傷及契丹國運(yùn)！得不償失！我……我說……還有一種……更穩(wěn)妥、更能徹底激發(fā)破軍之力、反哺契丹的方法……那便是……‘命格祭祀’！”

“命格祭祀？”顧遠(yuǎn)的心猛地一沉。

“對！祭祀！”古日連章急促地喘息著，“我說……只需在特定的星辰方位、地脈節(jié)點(diǎn)……以古日連純血為引……布下‘周天星斗祭壇’……將破軍命格之主的生辰八字、精血毛發(fā)……融入祭壇核心……再配合薩滿秘術(shù)……便可將這破軍兇煞之力……轉(zhuǎn)化為滋養(yǎng)契丹龍脈的氣運(yùn)！雖不及尸王戰(zhàn)力恐怖……但勝在穩(wěn)妥、長久！能持續(xù)不斷地……竊取破軍之力……穩(wěn)固契丹國祚！”

“這……完全是我為了保住你……情急之下編造的謊言！”古日連章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悲涼，“可張三金……他半信半疑！涅里……卻動心了！他更傾向于這種‘穩(wěn)妥’的掠奪方式！張三金為了證明他的‘忠心’和‘能力’……竟……竟逼迫我立刻布置這所謂的‘周天星斗祭壇’！他要親眼見證……這‘命格祭祀’的威力！”

“我……我騎虎難下！”古日連章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仿佛回憶起了那煉獄般的夜晚，“為了取信于他們……為了讓你活下去……我……我別無選擇！我必須在他們指定的時間、指定的地點(diǎn)……布下那個……根本不存在的祭壇！進(jìn)行一場……必須‘成功’的祭祀！”

“那夜……烏云蔽月……寒風(fēng)刺骨……”古日連章的聲音如同夢魘中的囈語，帶著深入骨髓的恐懼與劇痛，“在契丹王庭最隱秘的‘葬星谷’……我……我動用了最后的力量……布置了一個徒有其表的祭壇幻陣……然后……我……我……”

老人猛地抬起頭，枯槁的臉上，那深陷的眼窩劇烈地抽搐著！他伸出顫抖的、如同雞爪般的手，指向自己那雙渾濁、毫無焦距的眼睛！

“我……獻(xiàn)祭了它們！”古日連章的聲音凄厲如鬼哭，“我……我親手……用墨家秘傳的‘蝕魂針’……刺瞎了自己的雙眼！將蘊(yùn)含著我畢生薩滿修為和生命精華的……‘天眼之血’……灑在了那虛假的祭壇核心之上！”

“劇痛……無邊的劇痛……和……靈魂被撕裂般的黑暗……瞬間吞噬了我！”古日連章的身體蜷縮成一團(tuán)，仿佛再次承受著那剜目之痛，“但在那極致的痛苦中……我……我引動了天地間殘存的星辰之力……制造了巨大的能量波動和……‘成功’的假象！那沖天的血光……那仿佛來自九幽的星辰共鳴……騙過了涅里……也……暫時騙過了張三金！”

“他們……‘相信’了……祭祀‘成功’了！”古日連章的聲音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與無盡的悲涼，“涅里‘龍顏大悅’！張三金……雖然眼中仍有疑慮……但礙于‘成功’的結(jié)果和涅里的態(tài)度……暫時……放過了你……我的遠(yuǎn)兒……你……活下來了……我用這雙……曾經(jīng)自以為能看透天地的眼睛……換來了你……活下去的機(jī)會……”

石室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油燈的火苗瘋狂地跳動著，將古日連章那張因痛苦和回憶而扭曲的臉映照得如同厲鬼。顧遠(yuǎn)坐在那里，渾身冰冷僵硬，仿佛血液都已凝固。他無法想象，祖父當(dāng)年為了保住襁褓中的自己，在葬星谷那絕望的夜晚，承受了怎樣的劇痛與黑暗！那雙洞察天地的“天眼”，竟是為了他而永遠(yuǎn)沉淪于永恒的黑暗！

然而，命運(yùn)的嘲弄遠(yuǎn)未結(jié)束。

“更讓我……感到恐懼和……無法理解的是……”古日連章的聲音帶著一種毛骨悚然的困惑，“就在我瞎了雙眼……如同廢人般茍延殘喘……依靠著墨家機(jī)關(guān)和易容術(shù)在部族陰影里躲藏時……我……我聽到了一個……如同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桌沿，指節(jié)泛白：“你叔公……古力森連……那個恨我入骨……發(fā)誓與古日連部一刀兩斷…的……他……他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了拜火教總壇！而且……深得張三金的信任！成為了拜火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長老！成了張三金最倚重的……左膀右臂！”

“為什么？！”古日連章的聲音充滿了不解與憤怒，更有一絲被至親背叛的錐心之痛，“他明明知道張三金是什么東西！他明明知道張三金害死了婉清，害得于家滿門被滅！他明明知道張三金要拿承志和你煉尸！他……他為什么要投靠那個魔鬼？！他難道忘了……他對我的恨……難道還比不上他對張三金的……投效嗎？！”

“遠(yuǎn)兒……”古日連章的聲音充滿了苦澀與無奈，他摸索著，似乎想觸碰顧遠(yuǎn)的臉，卻又頹然放下，“你……從小……就像你母親……眉宇間有羽陵部的英氣……可你的……聰慧……你的……那種對未知的敏銳……卻……更像年輕時的我……”

老人的語氣帶著深深的遺憾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怨念：“我……我這雙瞎了的眼……看不到你的樣子了……但我能感覺到……你是個天才……一個不亞于……甚至可能超越我的天才！我多么想……將我這一生……用血淚換來的知識……薩滿的秘術(shù)……墨家的機(jī)關(guān)……奇門的遁甲……星象的推演……輿圖的奧秘……全部……全部傳授給你！讓你不再走我的彎路！讓你用智慧……去守護(hù)你想守護(hù)的人！”

“可是……冤孽啊！”古日連章猛地捶了一下桌子，聲音帶著不甘的咆哮，“你……你偏偏……對這些‘旁門左道’……毫無興趣！你……你像故意跟我作對一般！你只對你叔公教的那些拳腳功夫……感興趣！你只喜歡舞刀弄槍！像個……像個莽夫！”

他的語氣充滿了恨鐵不成鋼的痛心：“更讓我……難以接受的是……你……你和你叔公……親！你崇拜他的勇武！你信任他……遠(yuǎn)勝于我！我這個……用命換你活下來的親祖父……在你眼里……恐怕……只是個……躲在黑暗里……不敢見人的……可憐蟲吧？”

“你叔公……他……”古日連章的聲音變得極其復(fù)雜，帶著怨憤，也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楚，“他就算再恨我……恨得想把我挫骨揚(yáng)灰……可……可他在我面前……提起你時……那語氣……那難得的……溫和……他說……‘這小子……筋骨不錯……像老子當(dāng)年……有股子狠勁……是個好苗子……’”

“冤孽……真是冤孽……”老人痛苦地閉上空洞的眼窩，“我拼命想給你的……你不要……你叔公……他明明恨我入骨……恨古日連部……卻把……把他所有的溫柔……都給了承志……又……都給了你……他教你武功……護(hù)你周全……讓你像他一樣……成長為一頭……只懂得用利爪和尖牙……去撕咬的……野獸……”

“我……我多次想讓你父親……教導(dǎo)你……遠(yuǎn)離拜火教……遠(yuǎn)離那些邪術(shù)和陰謀……可是……”古日連章的聲音充滿了無力，“承志……他善良而愚鈍……他……他不管這些……他只說……‘讓遠(yuǎn)兒做他喜歡的事……’而你母親……薩日娜……她愛你如命……她說……‘遠(yuǎn)兒喜歡武功……就讓他學(xué)……只要他開心……平安就好……’”

“所以……”古日連章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悲涼，“你……你從小……就只學(xué)了……一些漢家的詩書禮儀……學(xué)了我為了保命……不得不教給你的……的一些墨家易容術(shù)……和……辨認(rèn)星圖的基本功……更多的……是你母親傳授的羽陵部戰(zhàn)技……和你父親……那點(diǎn)……被你叔公指點(diǎn)過的……家傳功夫……你的路……從一開始……就……偏離了我為你設(shè)想的……智慧的……道路……”

石室內(nèi)的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顧遠(yuǎn)能感受到祖父話語中那濃得化不開的失望、遺憾以及對命運(yùn)的無力感。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就在這時，古日連章的聲音陡然變得更加急促和悲憤，仿佛被更慘烈的記憶攫?。?

“還有……還有那件事！那件……徹底點(diǎn)燃羽陵部怒火……導(dǎo)致他們……幾乎被滅族的事！遠(yuǎn)兒……你應(yīng)該知道！羽陵部的烏蘭格日勒！”

烏蘭格日勒！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入顧遠(yuǎn)的腦海！他當(dāng)然知道！那是羽陵部流傳的、帶著血淚的傳說！也是他母親金薩日娜心中永遠(yuǎn)的痛！更是他兒時親眼見到的!

“她……她只是羽陵部一個普通工匠……鐵木爾的妻子！”古日連章的聲音充滿了控訴與悲憫，“一個……像草原上的薩日朗花一樣……美麗善良的女人……她有什么錯？！只因?yàn)椤娜菝病^耀眼……被……被涅里那個……老畜生……看上了！”

“涅里……他派人……要強(qiáng)行擄走烏蘭格日勒！”老人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鐵木爾……那個深愛妻子的漢子……他……他拿著打鐵的錘子……想去救回自己的妻子……結(jié)果……被涅里的親衛(wèi)……像殺一條狗一樣……亂刀砍死在……自家的帳篷門口！”

“烏蘭格日勒……”古日連章的聲音哽咽了，“她……她太剛烈了！她被擄進(jìn)涅里的金帳……沒有哭泣……沒有求饒……她……她假意順從……在……在侍奉涅里飲酒時……用藏在發(fā)髻里的……磨尖的骨簪……刺穿了……一個看守她的……強(qiáng)壯衛(wèi)兵的喉嚨！然后……她……她一頭撞向了……金帳中……那根……雕刻著狼圖騰的……巨大銅柱！血……染紅了圖騰……也染紅了……羽陵部的天！”

“她……留下了兩個……年幼的女兒……”古日連章的聲音充滿了無盡的悲傷。

“薩日娜……她帶著那對渾身是血、嚇得瑟瑟發(fā)抖的孩子……帶她們帶出了羽陵部營地……她……她跪在你外公金日朗殿友族長的面前……哭訴著……鐵木爾和烏蘭格日勒的慘狀！”古日連章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火山爆發(fā)般的憤怒，“金日朗族長……那頭……經(jīng)歷過南侵血戰(zhàn)、早已將生死看淡的老雄獅……他……他徹底怒了！那是他羽陵部的兒女！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就這么……被涅里像螻蟻一樣……碾死了！”

“金日朗族長……他猛地拔出腰間的彎刀！一刀劈斷了面前的桌案！他對著所有聚集而來的羽陵部族人……發(fā)出了……震天的怒吼：‘耶律涅里！老匹夫！辱我族人！殺我子民！此仇不報！我羽陵部……枉為長生天的子孫！’”

“盛怒之下……羽陵部……反了！”古日連章的聲音帶著一種慘烈的決絕，“金日朗族長……他集結(jié)了羽陵部所有能戰(zhàn)之兵！老人、婦女、甚至半大的孩子……都拿起了武器！他們像憤怒的洪流……沖向契丹王庭！他們要……討一個公道！要用血……洗刷恥辱！”

“他勝了，涅里那一仗輸?shù)煤軕K，可是……畢竟涅里才是王庭主??！”古日連章的聲音充滿了無力與悲憤，“涅里……開始了他的報復(fù)！張三金……他的拜火教邪徒……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還有……那些被‘忠魂釀’控制的……各部‘暗部’戰(zhàn)士……他們像沒有靈魂的傀儡……揮舞著屠刀……”

“屠殺……又是一場……針對羽陵部的……屠殺！”老人的聲音泣血，“金日朗族長……他像他父親當(dāng)年一樣……戰(zhàn)斗到了最后一刻……最終……力竭戰(zhàn)死！羽陵部的營地……火光沖天……尸橫遍野……老人、孩子……慘遭屠戮……女人……被凌辱……那景象……比當(dāng)年匹絜、吐六於的慘劇……有過之而無不及！”

“幸……幸得……”古日連章的聲音帶著一絲劫后余生的慶幸，更帶著無盡的諷刺，“幸得……耶律洪……涅里的長子……他……他不知出于何種心思……或許是憐憫……或許是……為了給自己留一條后路……他……他竟然在最后關(guān)頭……帶著自己的親衛(wèi)……強(qiáng)行介入……保下了一部分……羽陵部的青壯……和……老人、女人……”

“羽陵部……沒有被絕戶……但……元?dú)獯髠?！徹底失去了……與王庭抗衡的力量……”古日連章頹然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涅里……他恨極了羽陵部……但也……忌憚羽陵部男兒那……刻在骨子里的……勇猛和……復(fù)仇的火焰……在耶律洪的‘勸說’下……他最終……沒有趕盡殺絕……但……羽陵部……從此……淪為了契丹最底層……被嚴(yán)密監(jiān)視……被不斷壓榨的……‘罪部’……一直被張三金當(dāng)做消耗品。”

石室內(nèi)，只剩下古日連章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聲。油燈的火苗，在無風(fēng)的石室里，詭異地?fù)u曳著，將祖孫二人沉默的身影拉長、扭曲，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兩個在血海深仇與黑暗宿命中掙扎的、孤獨(dú)的魂靈。

所有的線，所有的血，所有的罪孽與守護(hù)，所有的背叛與溫情……最終都匯聚到了顧遠(yuǎn)的身上。他看著眼前這個枯槁、失明、滿身罪孽卻又用生命保護(hù)過他的祖父，感受著胸腔里那翻騰的、混雜著憤怒、悲傷、迷茫與一種沉重責(zé)任的復(fù)雜情緒。

張三金、涅里、拜火教、龍脈、破軍命格、羽陵部的血仇、古日連部的詛咒……這一切，如同一個巨大的、冰冷的旋渦，正將他……和他所珍視的一切……無情地吞噬。

石室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萬年玄冰，沉重得令人窒息。油燈的火苗在古日連章嘶啞的尾音中微弱地跳躍著，將他枯槁、失明的輪廓和顧遠(yuǎn)僵直如石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墻壁上，扭曲、拉長，如同兩個被命運(yùn)之鎖死死捆縛的囚徒。

“救下你的那一夜……葬星谷……”古日連章空洞的眼窩朝著顧遠(yuǎn)的方向，聲音帶著一種耗盡心力后的虛脫，卻又奇異地燃燒著一絲不肯熄滅的微光，“劇痛……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吞噬了我……靈魂像被撕裂……可……就在那無邊的絕望和痛苦中……我……我用最后殘存的算力……耗盡心血……甚至……燃燒了部分壽元……強(qiáng)行推演……”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fù)缸ブ涞氖?，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我看到了……遠(yuǎn)兒！我看到了……一線……比星光還要微弱的……希望！它……它纏繞在你的命格之上……纏繞在破軍的兇煞與羽陵的堅(jiān)韌之中……我推演到……古日連部……那深埋于血污與詛咒之下的……火種……并未熄滅！它……終將在你身上……重燃！那一刻……我無悔……我古日連章……用這雙眼睛……這條殘命……換你活下去……換這……一線重振的希望……值了！”

顧遠(yuǎn)坐在那里，如同被無形的巨錘反復(fù)轟擊。祖父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上。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巖漿在胸腔里奔涌！恨眼前這個枯槁的老人！恨他弒父嫁禍的卑劣！恨他狂妄野心帶來的連綿血戰(zhàn)！恨他導(dǎo)致羽陵部被屠戮、外公金日朗殿友那如山岳般的身影在他面前轟然倒下、舅舅臨死前不甘的怒吼、還有那些熟悉的族人瞬間被刀光淹沒的慘狀……那是他童年最深的噩夢，是無數(shù)個夜晚將他驚醒的、浸透鮮血的黑暗！更恨他……讓父母失蹤，生死不明，讓他成為無根的飄萍！

可……感激？這荒謬的情緒如同毒藤，纏繞著恨意瘋長！沒有這雙剜去的眼睛，沒有那夜葬星谷絕望的謊言與獻(xiàn)祭，他顧遠(yuǎn)……早已是張三金煉尸爐中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是阿爺……用永恒的黑暗和罪孽，為他換來了呼吸的權(quán)力，換來了……與阿茹娜相遇的可能！

無奈！極致的無奈！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一切。對錯？在這血淚浸透的家族史中，在這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罪孽與救贖里，對錯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無盡的因果糾纏與……命運(yùn)的嘲弄！

顧遠(yuǎn)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所有的情緒——恨、感激、痛苦、迷茫——都被一層堅(jiān)冰強(qiáng)行凍結(jié)、深埋。他的聲音冷硬得沒有一絲波瀾，如同打磨過的寒鐵，直接刺向核心：

“龍脈。云州陣源。詳細(xì)說。你怎么改的？” 沒有稱呼，沒有敬語，只有冰冷的命令。

古日連章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顫。他能感受到孫子身上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那刻意筑起的高墻。他心中劇痛，卻不敢有絲毫遲疑，仿佛抓住最后贖罪的機(jī)會，嘶啞地開口：

“云州……是龍脈北向的關(guān)鍵節(jié)點(diǎn)，地氣交匯如江河入海……我……我在云州城地脈最深處……用隕星鐵、地心炎晶、還有……還有九名身具特殊命格的中原術(shù)士心頭精血……布下了‘逆流轉(zhuǎn)樞大陣’的核心陣源……此陣……如同……在奔流的大河主干上……強(qiáng)行打入一枚……扭轉(zhuǎn)方向的巨大鐵楔……”

他喘了口氣，手指在虛空無意識地劃動，仿佛在描繪那復(fù)雜的陣圖：“僅靠陣源……不夠……力量會被龍脈本身龐大的慣性沖散……所以……我在幽州、代州、朔州……等幾處龍脈支流經(jīng)過的要沖之地……布下了‘引渠分水’的子陣……這些子陣……如同……開鑿的引水渠……將原本流向中原腹地的部分龍脈氣運(yùn)……強(qiáng)行引導(dǎo)向……遼東方向……再……再通過我在遼東布下的‘聚流合龍’之陣……將這股被分流的‘涓涓細(xì)流’……最終……導(dǎo)入契丹王庭之下的……地脈……”

“這……這已是極限……”古日連章的聲音充滿了疲憊與后怕，“龍脈……浩瀚如星海……我……我就像一個……試圖用樹枝改變河流走向的……螻蟻……能引動這……一絲‘涓流’……已是逆天而行……耗盡心血……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魂飛魄散……”

“如果張三金要動你的龍脈，”顧遠(yuǎn)的聲音依舊冰冷，直接打斷祖父的慨嘆，問出最關(guān)鍵的問題，“他會如何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