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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點(diǎn)，城市還在沉睡，老街浸在灰藍(lán)色的薄霧里，只有零星幾聲早起的鳥鳴?！芭褪S修”后間那張硬紙板地鋪上，鹿玖猛地睜開眼，像被無形的鞭子抽醒。他掙扎著從毯子里鉆出來，骨頭縫里都透著昨晚被李如玉“加練”后的酸痛。

“磐石勁”收斂于方寸？說得輕巧！昨晚他對著墻角一塊舊磚頭，憋得臉紅脖子粗，試圖把全身力氣凝在指尖輕輕一戳。結(jié)果要么勁力渙散，磚頭紋絲不動；要么收不住力，“噗”一聲，磚頭碎成幾塊，粉塵四濺，嗆得他直咳嗽。李如玉就抱著胳膊站在陰影里，眼神比三九天的冰溜子還冷，只丟下一句：“蠻牛之力，空耗氣血?！?鹿玖感覺自己像個對著顯微鏡穿針的莽漢，憋屈又絕望。

他揉著發(fā)僵的脖子走到前廳。蘇青博士已經(jīng)在店中央那片空地上“站樁”了。他穿著那身皺巴巴的格子襯衫，閉著眼，雙腿微屈，雙臂虛抱，姿勢倒是擺得像模像樣。只是身體像風(fēng)中的蘆葦桿，左搖右晃，額頭上全是細(xì)密的汗珠，呼吸急促得像剛跑完三千米。

“博…博士，你…還行吧？”鹿玖小聲問。

蘇青沒睜眼，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還…死…不了…” 話音剛落，腳下一個趔趄，差點(diǎn)撲倒在地，幸虧鹿玖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氣浮于表，神散于外?！鼻謇涞穆曇糇陨砗箜懫?。李如玉不知何時已站在門簾邊。她換了身月白色的練功服（鹿玖用舊床單改的，針腳歪歪扭扭），長發(fā)一絲不茍地束起，臉色依舊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蒼白，但那雙鳳眸掃過時，銳利得能穿透皮肉，直指筋骨。她走到蘇青面前，并指如劍，指尖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寒氣，迅疾如風(fēng)地點(diǎn)在他后腰“命門”穴和雙肩“肩井”穴上。

“嘶——”蘇青倒抽一口冷氣，感覺三股冰涼的氣流瞬間刺入身體，原本燥熱浮動的氣息猛地一滯，整個人像被釘在了地上，搖晃戛然而止。一股沉重的、帶著涼意的力量從被點(diǎn)中的穴位彌漫開，強(qiáng)行壓下了他亂竄的氣血，也迫使他不得不沉下腰胯，穩(wěn)住下盤。

“意守丹田，氣息下沉，力貫足跟。樁非站，乃生根?！崩钊缬竦穆曇舨桓撸瑓s字字如錘，敲進(jìn)蘇青混沌的意識里。

蘇青被那三指點(diǎn)得如同醍醐灌頂，加上那股冰涼內(nèi)息的引導(dǎo)，他混亂的呼吸終于艱難地找到了一絲節(jié)奏，身體雖然僵硬，卻不再亂晃，像一棵剛被扶正的樹苗，總算把根須往土里扎了扎。

李如玉這才轉(zhuǎn)向鹿玖，目光落在他身上，帶著審視。鹿玖下意識地挺直腰板，感覺自己像個等待檢閱的新兵。

“磚石死物，何須費(fèi)力？”她走到墻角，彎腰撿起鹿玖昨晚禍害剩下的小半袋綠豆——那是王嬸昨天“束修”之一。她抓了一把綠豆，走回鹿玖面前，攤開手掌。翠綠的豆子在她瑩白的掌心滾動，顯得格外小巧。

“此物輕靈圓轉(zhuǎn)，最驗(yàn)力道分寸。”她將一顆綠豆輕輕放在鹿玖攤開的右手掌心，“凝勁于指，捻之。力透豆心而不碎其皮，豆皮裂而豆粒無損。勁力收發(fā)，當(dāng)如此豆?！?

鹿玖看著掌心那顆圓溜溜、滑不留手的小綠豆，再想想自己昨晚那“蠻牛一指”，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捻綠豆？力透豆心不碎皮？這比戳磚頭難一百倍！

他深吸一口氣，學(xué)著李如玉的樣子，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住那顆小小的綠豆。體內(nèi)“磐石勁”緩緩調(diào)動，試圖凝聚到指尖那方寸之地。然而，那狂暴的力量就像一頭難以馴服的野牛，要么擠在指尖鼓脹欲裂，豆子紋絲不動；要么力道稍泄，指尖一滑，綠豆“吧嗒”一聲掉在地上。

一次，兩次，三次…鹿玖的額頭很快冒出汗珠，指尖因?yàn)橛昧Χ⑽㈩澏?，那顆小小的綠豆仿佛成了世界上最難攻克的堡壘。每一次失敗，李如玉平靜無波的目光都像小針一樣扎在他心上。

就在鹿玖幾乎要抓狂時，李如玉忽然開口，聲音里聽不出情緒：“心浮氣躁，勁力焉能入微？觀豆，非用力，乃用意。勁如水，無孔不入，亦能聚滴穿石?！?

用意？觀豆？鹿玖一愣，強(qiáng)迫自己靜下心來，不再執(zhí)著于指尖那點(diǎn)蠻力。他死死盯著那顆綠豆，想象著力量并非擠壓，而是像最細(xì)膩的水流，溫柔卻無孔不入地滲透進(jìn)去。指尖的觸感似乎變得格外清晰，豆子表面細(xì)微的紋理，那微小的弧度…他屏住呼吸，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

這一次，他指尖的力量不再是狂暴的沖撞，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粘稠感和滲透性，輕輕“捻”動。

“啵。”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水泡破裂的脆響。

綠豆光滑翠綠的表皮，從中間應(yīng)聲裂開一條整齊的縫隙！而縫隙之下，那顆飽滿的豆粒，完好無損地躺在鹿玖的指腹間！

成了！

鹿玖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指尖那顆裂皮的綠豆，一股巨大的喜悅和成就感瞬間沖上頭頂！雖然只是一顆小小的綠豆，但這意味著他終于摸到了“凝勁入微”的門檻！

“尚可?！崩钊缬竦卦u價了一句，聽不出褒貶。她轉(zhuǎn)身走向蘇青，繼續(xù)指點(diǎn)他那搖搖欲墜的“養(yǎng)元樁”。

鹿玖卻像打了雞血，完全感覺不到疲憊和酸痛了。他一把抓起袋子里剩下的綠豆，全神貫注地投入到這“豆粒修行”中。每一次成功的“?！甭曒p響，都讓他對體內(nèi)那股狂猛力量的掌控精進(jìn)一分。

晨練在豆子的碎裂聲和蘇青沉重的呼吸聲中結(jié)束。鹿玖看著掌心一小堆成功“開瓢”的綠豆仁，成就感爆棚。蘇青則像剛從水里撈出來，襯衫濕透，臉色發(fā)白，但眼神里多了一種之前沒有的沉靜。

三人剛收拾完場地，準(zhǔn)備吃早飯，卷閘門外就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和興奮的議論聲。

“開門了沒？開門了沒？”

“王嬸說就是六點(diǎn)開始！”

“哎喲，我這把老骨頭，可算盼著了！”

“小聲點(diǎn)，別驚擾了李老師！”

鹿玖趕緊按下開關(guān)。卷閘門嘩啦啦升起，門外的情景讓他和蘇青都愣住了。

黑壓壓一片！全是老街坊！王嬸打頭陣，后面跟著老趙夫婦、老孫頭、劉胖子、吳大媽，甚至還有幾個平時不太熟的面孔，擠擠挨挨足有二十多人！人人臉上都帶著興奮、期待和一絲敬畏。王嬸手里還寶貝似的抱著一個嶄新的保溫壺。

“李老師！小玖！蘇博士！”王嬸嗓門洪亮，臉上笑開了花，“大伙兒都等不及了！按您說的，量力而行！這是我家老頭子熬了一早上的紅棗桂圓茶，最是補(bǔ)氣血！”她率先把保溫壺塞給鹿玖。

“李老師！這是我家果園新摘的梨，水靈著呢！”老趙媳婦遞上一兜黃澄澄的大鴨梨。

“李老師，我老伴兒蒸的雜糧窩頭，無糖的，健康！”吳大媽遞上一袋還冒著熱氣的窩頭。

“李老師……”

各種“束修”——水果、點(diǎn)心、自家做的醬菜、甚至一籃子新鮮雞蛋——瞬間堆滿了門口的小桌。熱情幾乎要把鹿玖和蘇青淹沒。鹿玖手忙腳亂地接著，嘴里不住地說著“謝謝”，心里既感動又壓力山大。這陣仗…也太夸張了！

李如玉站在店中央，靜靜地看著門口喧鬧的人群。她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什么表情，但那股無形的威儀讓喧鬧聲自然而然低了下去。所有街坊的目光都敬畏地集中在她身上。

“時辰已到?！崩钊缬竦穆曇羟逦仨懫?，壓下了最后一絲嘈雜，“入內(nèi)，噤聲。依序站立，間距三尺?！?

沒有多余廢話，指令清晰簡潔，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街坊們立刻像聽話的小學(xué)生，在王嬸的低聲指揮下，屏息靜氣，小心翼翼地走進(jìn)店里，在李如玉指定的那片空地上，笨拙地拉開距離站好。二十幾個人擠在原本就不大的維修店中央，雖然有些擁擠，但沒人敢抱怨，一個個站得筆直，眼神里充滿了新奇和緊張。

李如玉的目光緩緩掃過這些年齡各異、體質(zhì)不一的“學(xué)員”。她走到場地前方，沒有多余的動作，雙腳自然分開，與肩同寬，雙手虛抱于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