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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扶起他，心中感慨萬千。

與庸虎約定之后，李斯的心情并未完全放松。他來到阿瀅家那低矮的茅舍前，阿瀅正在院中，她的婆婆則坐在門檻上，眼神復(fù)雜地看著他。

“阿瀅，”李斯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明日我將隨王縣尉啟程前往咸陽?！?

阿瀅手中的動作停滯了一下，隨即恢復(fù)如常，只是低著頭，讓人看不清表情?！班牛懒?。先生……此去路途遙遠(yuǎn)，多多保重?！?

“多謝掛念?！崩钏诡D了頓。

“阿瀅與阿婆的救命之恩，李斯永世不忘。他日若……若李斯能在咸陽立足，定當(dāng)回報?！?

“先生不必如此?！彼穆曇艉茌p，

“當(dāng)日救你，不過是舉手之勞，不圖回報。只是……咸陽乃天子腳下，權(quán)貴云集之地，人心叵測，遠(yuǎn)非下塬里可比。先生才智過人，但也需步步謹(jǐn)慎，切勿行差踏錯。”

李斯心中一凜，阿瀅的話似乎意有所指。

“阿瀅……”他遲疑地開口，“恕我冒昧，你似乎并非尋常村婦。你的見識談吐……”

阿瀅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飛快地瞥了一眼婆婆，才又看向李斯，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先生既要去咸陽，有些事……或許也該讓你知曉，以免他日無意中觸及禁忌，引來禍端?！彼钗豢跉猓曇魤旱酶?，“妾身……妾身并非生于此地，亦非自幼務(wù)農(nóng)。”

李斯屏息凝神。

“我的祖父……”阿瀅的聲音微微顫抖，“曾官拜魏相，諱名……齊?！?

“魏齊？！”李斯如遭雷擊，脫口而出。

這個名字對于他這個秦史愛好者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魏相國魏齊，因當(dāng)年未加查證對范雎施加酷刑而遭其記恨，后范雎入秦為相，權(quán)傾朝野，逼迫魏齊逃亡趙國，最終在趙國平原君處被逼自刎！這是一樁牽動秦、魏、趙三國，充滿政治傾軋與個人恩怨的著名歷史事件！

阿瀅點了點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正是。當(dāng)年范雎睚眥必報，權(quán)勢滔天，祖父蒙難，闔家流離失所，惶惶如喪家之犬。我父攜家眷一路逃亡，隱姓埋名，輾轉(zhuǎn)至此偏僻之地，更名換姓，謊稱逃難災(zāi)民，方得茍活至今……”

李斯瞠目結(jié)舌，半晌說不出話來。他萬萬沒想到，救了自己的這個溫婉堅韌的寡婦，竟然是那位悲劇的魏國相國魏齊的孫女！應(yīng)該稱她為魏瀅，難怪她識文斷字，氣質(zhì)不凡，更難怪她面對困境時總能保持超乎常人的冷靜。

“阿瀅……”李斯的聲音有些干澀，“此事……關(guān)系重大，萬望日后務(wù)必更加謹(jǐn)慎，切勿向任何人提及?！?

魏瀅凄然一笑：“先生放心，茍活至今，這點道理還是懂得的。今日告知于你，一是感念你數(shù)次救村之恩，不愿有所隱瞞；二是……咸陽水深，若先生他日身居高位，或能聽聞有關(guān)范雎舊事，望……望能稍加留意，若有不利于我等的消息，……唉，罷了，說了也是徒增煩惱?！?

她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將后面的話咽了回去。李斯明白她的未盡之意，她是希望自己若有能力，能稍微庇護(hù)一下她們。

李斯鄭重地對魏瀅深揖一禮：“阿瀅放心，你的身份，李斯會爛在肚子里。他日若有寸進(jìn)，定不忘今日下塬里之情。阿瀅與阿婆，務(wù)必保重！”

魏瀅避開他的禮，微微側(cè)身：“先生亦多保重。前路漫漫，唯愿……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