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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的余暉潑灑在連綿起伏的山脊線上。一個矯健的身影自林中走出，肩上扛著一只剛斷氣的獐子。

他叫阿虎，年不過十六，面容尚帶幾分青澀，長期的山林狩獵，讓他的身形比同齡農(nóng)家少年更顯精悍結(jié)實。

自打幾年前，他那同樣是獵戶的父親在追捕一頭受傷發(fā)狂的野豬時，不幸被獠牙豁開肚子，掙扎了兩天最終咽氣后，阿虎便成了家里唯一的支柱。他不僅要養(yǎng)活自己和體弱的阿母，還要按時向官府繳納那份沉甸甸的“山澤賦稅”。

他們家，和村里絕大多數(shù)人家一樣，是沒有“姓”的。在這秦法嚴(yán)苛、等級分明的時代，尋常黔首，能有個“名”以供官府登記造冊、區(qū)分彼此，便已是常態(tài)。他們這些世代依靠山林為生的獵戶，被官府單獨劃為“山澤之民”，戶籍單立，由專門的“山虞”或“澤吏”管理。賦稅并非繳納粟米，而是上交規(guī)定數(shù)量的獵物皮毛、筋骨，或是采摘的山貨藥材。

相比那些被牢牢束縛在土地上的農(nóng)戶，阿虎的日子似乎要自由得多。廣闊的山林就是他的田地，手中那張祖?zhèn)鞯挠补脱g鋒利的柴刀就是他的犁鏵。但這份自由，是用時時刻刻的危險換來的。深山之中，虎豹豺狼只是尋常，那些亡命天涯的逃犯、潰散的亂兵才是更致命的威脅。常年的警惕與獨行，塑造了阿虎沉默寡言、觀察敏銳的性格。

對于村子里那些雞毛蒜皮的是非紛爭，阿虎向來懶得摻和。然而，最近這段日子，他卻敏銳地感覺到，村子里有些不一樣了。這一切變化的源頭，都指向了那個一個月前突然出現(xiàn)、被阿瀅救下的來歷不明的年輕人。

那人剛來時，一頭從未見過的短發(fā)，言語不通，村里人背地里不是叫他“啞巴”，就是稱他“阿瀅家的那個”。阿虎第一次注意到他，正是他剛到村里的那天。阿虎打獵歸來，遠(yuǎn)遠(yuǎn)看到村霸阿武帶著一幫游手好閑的后生圍住了那人。阿虎本以為這外鄉(xiāng)人要倒霉，卻沒想到平時孤僻寡言的阿瀅竟會沖出去，一番話護(hù)住了他。

說起阿瀅，阿虎對她的印象更多是“可憐”。她并非本村土生土長，據(jù)說是幾年前從南邊楚地逃難過來的。后來家人陸續(xù)病死，只剩她孤零零一個。里正趙平看她伶仃無依，便做了個主，將她許給了村西頭老實巴交的光棍漢阿衷。

誰曾想，就在成婚那日，連洞房都還沒入，阿衷在院里劈柴時，一斧頭砍偏，竟狠狠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血流如注，人就這么沒了。

一夜之間，阿瀅成了寡婦。阿衷家那老婆婆本就對這外來兒媳心存芥蒂，出了這等橫禍，更是整日坐在門口哭天搶地，村里風(fēng)言風(fēng)語四起，若非里正出面彈壓，又顧念阿衷老母無人照料，恐怕阿瀅早就被迷信的村民趕出村子。

饒是如此，她的日子也過得極其艱難，不僅要伺候性情古怪的婆婆，還要承擔(dān)起原本屬于阿衷的賦役。秦律嚴(yán)苛，即便家中無成年男丁，寡婦亦需承擔(dān)部分徭役。

阿虎信奉山林的生存法則——弱肉強(qiáng)食，但他骨子里并非冷血。他看不慣那些落井下石的村民，對阿瀅，只是覺得這女子命苦得緊，一個人默默撐著一個爛攤子。所以，當(dāng)他看到阿瀅挺身而出，護(hù)住那個同樣“來歷不明”的年輕人時，心里多少有些意外。或許，真是同病相憐吧。

后來，那個“先生”就在阿瀅家住了下來。村里議論紛紛，更有人惡毒猜測兩人之間不清不白。村里的日者姚賈，那個從魏國流竄來的精明漢子，倒是常去阿瀅家。姚賈平日就靠著半通不通的《日書》和察言觀色的本事混飯吃。阿虎對他向來不屑，覺得他就是個騙吃騙喝的神棍。

但奇怪的是，那個“先生”住下后，阿瀅家的日子似乎并沒更糟。

今日，阿虎無意中聽到了幾句議論。

“分水木閘，按田畝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