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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建康宮闕，雪粒子如碎玉般砸在含章殿的青銅獸首上，濺起細碎的冰花。

郗自信扶著廊柱上的蟠螭紋，緋色朝服的廣袖掃過結(jié)霜的欄桿，指尖觸到袖中《三國志注》的竹簡邊角，兩個人的記憶全部融合。

那卷被他反復(fù)摩挲的《魏書?武帝紀》殘頁上，“屯田” 二字被朱砂圈得通紅，墨跡里還滲著昨夜燭火的余溫。

他想起前秦苻堅在關(guān)中推行區(qū)種法時勸農(nóng)桑，修水利，植果樹，種藥材的典故，袖底另一卷《晉書?苻堅載記》殘頁也隨之輕顫。

“裴大人，陛下在暖閣候著?！?內(nèi)侍的聲音帶著呵出的白氣，垂手立在丹陛之下，目光避開他腰間懸掛的魚符。

郗自信抬眼望去，殿內(nèi)的鎏金屏風(fēng)映著搖曳的燭火，將文帝劉義隆的影子拉得細長，恍若一幅被揉皺的古畫。

案頭除了檀道濟的《北伐方略》，還散放著《漢書?趙充國傳》抄本，卷首 “寓兵于農(nóng)，兵農(nóng)合一” 八字批注被朱筆勾勒得格外醒目。

暖閣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椒墻香，郗自信踏入時，正見文帝將一卷竹簡拍在案幾上，玉具劍的琫飾磕在紫檀木上，發(fā)出清越的聲響。

“朕問你，” 文帝指節(jié)叩擊著竹簡，龍袍上的十二章紋隨動作起伏，“趙充國當年屯田湟中，‘墾田二千頃’，為何朕今歲籌糧，卻處處掣肘？”

帝王忽然抓起案上的密報，羊皮紙在手中簌簌作響：“青州刺史言‘豪強占田萬畝，流民易子而食’！若不效仿漢武拓土，難道坐視國本崩塌？”

郗自信躬身時，目光落在案頭堆積的戶冊上，青、兗二州的流民數(shù)字用朱砂標紅，如同一道道滲血的傷口。

“陛下可還記得戰(zhàn)國李悝‘盡地力之教’？” 他緩緩直起身，從袖中取出《漢書?食貨志》抄本。

“魏文侯用李悝，‘必雜五種，以備災(zāi)害；力耕數(shù)耘，收獲如寇盜之至’，此乃強國根本。今若學(xué)趙充國‘步兵萬人，分屯要害’，需先清丈田畝，抑制豪強，非朝夕可成?！?

文帝忽然冷笑，指節(jié)敲向《趙充國傳》。

“趙充國年逾七十尚請屯田，朕今正當盛年，反要學(xué)婦人之仁？”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震得檐角銅鈴一陣亂響，驚起梁上棲息的燕雀。

郗自信注意到帝王眼下的烏青深得像兩道刻痕，顯然是被北伐執(zhí)念攪得徹夜難眠，便想起諸葛亮在《后出師表》中 “亮每患糧之不繼,使己志不申,是以分兵

（祁山）屯田，為久駐之基” 的謀略，遂將另一卷《諸葛亮集》鋪展案間。

“陛下可知諸葛武侯？” 郗自信指尖劃過批注 “祁山屯田，兵出祁山” 八字。

“建興五年，武侯‘分兵屯田，為久駐之基，耕者雜于渭濱居民之間，而百姓安堵’。然武侯尚需‘祁山、陳倉，糧道險遠’，今我軍北伐，滑臺距建康千里，比之祁山更甚，若學(xué)趙充國‘田事既成，可省大費’，需以三年為限，先修運河，再置田官?！?

“又是三年！” 文帝猛地揮手，竹簡散了半案，“朕聞你藏有《吳越春秋》，可曾見勾踐‘十年生聚，十年教訓(xùn)’？朕等不起十年！”

文帝的目光如利箭般射來，掃過郗自信腰間懸掛的 “忠勇” 玉玨 —— 那是前日檀道濟的后人所贈，此刻卻成了刺目的標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