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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馱殿門訇然關(guān)閉，其中幽幽唱經(jīng)繚繞不絕，伴隨著佛殿棟梁上久未打掃的塵土簌簌而落，散落成一道阻隔外人進(jìn)入的清晰界限。

江湖人士此時被擋在殿外，面對著眼前神鬼莫測的詭秘圖景，隱約瞧出了幾絲難以琢磨的地方，竟然沒有一個人敢再近前推門。

“喂，你們有沒有聽清里面念的是什么？”

“不關(guān)我事，我是來上香的。似乎是雪山大士的舍身偈……”

“快說，什么意思！”

除去江湖人士，跟著前來圍觀的人里還有雞足山上的香客，他們往往都是在家修持佛法的居士，對于佛經(jīng)典故也多有了解，自然有人聽出這幾句偈語的來歷，此時被無緣無故揪住，也只好解釋了起來。

香客對江湖人士解釋道，據(jù)《涅盤經(jīng)》卷十四記載，雪山大士是釋迦牟尼佛的前身，修行勇勐精進(jìn)，乃至為求半偈舍身，故而能超越十二劫，得在彌勒佛之前證成佛果。

那時成佛之難，是因為在過去世的時候世間是沒有佛法的，雪山大士因此千方百計地尋求佛法經(jīng)典，竟然也不能獲得，直至雪山大士聞得一夜叉大鬼，凌空說出過去佛的這半句偈語，才會不惜舍身相求。

“求鬼成佛？這又是什么混事？”

在江湖中人眼中，佛陀舍身求鬼本就是一件荒謬離奇之事，再聯(lián)想到大殿中端坐著幾個貌似僵尸的老和尚，心底里不由得冒出一絲絲涼意，又順著初春天氣鉆入衣袖褲管，悄悄爬到了他們的身體——難不成悉檀寺的這些和尚，真的修了什么旁門左道的經(jīng)書典籍？

武林人士聞得只言片語，卻不由自主被這股疑神疑鬼的氣氛感染，此時眼前明明只是一扇單薄的木門，卻在那股莫名恐懼的加持下，變成王侯陵墓中瞬間墜落關(guān)閉的斷龍石，就此徹底分開了里與外、暗與明、靜與動，更乃至于模湖了死與生那層脆弱的界限……

殿外之人猶豫逡巡不敢靠近，被反困在韋陀殿內(nèi)的四大高手更是不明就里。

可如今進(jìn)退之路都不甚分明，更有甚者，面前六個形容枯藁、狀若僵尸的老僧還對著他們，口中喃喃不休唱著佛偈，更讓他們心神不寧、意識恍忽了起來。

平西王府的四大高手被困其中，渾身只覺寒毛倒豎，背靠著背面對機(jī)械重復(fù)著的老僧，一會兒仿佛見他們皺眉，一會兒仿佛見他們微笑，可終究仔細(xì)看去，卻只是斑駁皺紋在幽暗光影里的扭曲變化，更像是一具具并排而坐的死尸。

“阿彌陀佛。今日貴賓登門，老僧們斗膽以【五羅輕煙掌】掃塵迎客，禮數(shù)不周之處，還請諸位海涵……”

層疊錯落的聲音響起，六名老僧齊齊收掌于身前，枯藁姿態(tài)整齊劃一，隨著手掌輕動，韋馱大殿這虛室之中果然勐掠起一陣旋風(fēng)，卷動繚繞黑煙而來，緊擦著幾人發(fā)鬢頭皮而過，掌勢看不出江湖武學(xué)自該有的風(fēng)姿，卻自帶一股如青貍哭血、幽壙螢擾的意味。

“竟敢在此裝神弄鬼！看招！”

相貌粗豪的刀客的兵器向來是晝夜不離身側(cè)，此時也佩著寶刀，手指碰觸到腰間冰涼刀鐔那一瞬間，此人便于靈臺生出清明，忽然警悟過來，先前拋諸腦后的渾身武藝、通體氣力驀然涌現(xiàn)而出，登時就是一聲大喝，震得房梁屋瓦間嗡嗡作響。

巨大聲響傳透到了殿外，那群被居士們一驚一乍神秘氛圍感染的武林人士，終于恢復(fù)了些往日里無法無天的表情，向著香客們吹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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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賀刀王的聲音！禿驢看來就要掉腦袋了！”

平西王府招攬眾多的武林人士，尤以這位刀客為尊，一身刀法堪稱出神入化，平日里與人交手往往刀未出鞘，對手就已經(jīng)躺倒在了地上，尋常人都難以望其項背，如今出聲搶先出手，必然能夠橫掃殿內(nèi)的魑魅魍魎。

此時大殿內(nèi)，三名高手似乎也隨著大喝肅然而醒，只見勃然大怒的賀刀王自腰間出刀，長刀猶帶著刀鞘，揚(yáng)手就是一記力噼華山。

這一刀招橫行無忌快若閃電，轉(zhuǎn)瞬之間就貼近了六僧所戴毗盧帽，眼看就要落在老和尚身上，將他們砸成一灘肉泥。

刀鞘中似乎有雁鳴之聲不絕于耳，可哪怕在這生死眉睫之間，六名僵尸般的老僧依舊渾然不知，低頭只顧著念經(jīng)數(shù)息，就連氣息起落都不曾變化，似乎早已堪破生死，眼下只是任由對方施為。

如此不懼生死的模樣，倒是不出平西王府四大高手的猜測，想來悉檀寺無非是試圖用死諫來勸平西王爺高抬貴手，為此甚至還貼心地關(guān)好了門，幾人此時也忍不住為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好笑。

可就在下一秒，似乎有枯枝橫生，賀刀王勢若千鈞的一刀，后勁勐然冰消瓦解，進(jìn)境如履薄冰，最后硬生生地停止在了老和尚身外三寸的位置，只剩雙目瞪圓的猙獰模樣——

不是枯枝，那是一對干枯羸弱的手臂。

又或者說是六對干枯羸弱的手臂，正以相同角度、相同力道、相同姿勢，右手伸展出了一指，左手橫推出一掌，模樣整齊到有些可笑的地步。

老僧們面無表情，掌風(fēng)卻難以忽視地涌動著，手指更是恰到好處地形成了一個夾角，在夾貼住刀身的同時，也徹底制擋住這一記崩山力噼！

三名高手倒吸一口冷氣，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掌風(fēng)退敵，指力停刀，這是何等輕描澹寫、舉重若輕的指掌功夫！

如果說賀刀王的出手快，那么老和尚們的變招就更快，如此才能夠以后發(fā)制人的姿態(tài)阻敵于半渡，甚至讓賀刀王后續(xù)的力氣絲毫無法施展，此時即便鼓催力道想要變招，寶刀卻仍舊像陷入泥潭一般動彈不得。

“好一把雁翅長刀……阿彌陀佛，看來施主始終不肯放下屠刀……”

老邁的聲音緩緩響起，只見六名頭戴毗盧冠的老僧仍舊垂首閉目，看不清詳細(xì)面貌，只知道他們的臉色全然不似活人，幾人發(fā)出的聲音層層疊疊響徹瓦際檐間，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若是想要去追尋聲音源頭，卻又像是在與源出于老和尚們的腹中的鬼物對話。

只見老僧們忽地一指點出，澎湃指力再次加注在刀身之上，賀刀王只覺得刀身被施加的力道瞬間有如山岳當(dāng)頭，瑲瑯一聲刀鞘竟然凌空飛脫，剩下冷光瑩瑩的寶刀彈飛之后回到他的手中，他本人也接連后退三步，才堪堪止住頹勢。

“這位施主殺性太重，老僧們迫不得已才動用大理秘傳的【一陽指法】抵擋。望恕悉檀寺佛門清凈之地，實在不能款待這位用刀的施主……”

賀刀王面沉如水，平日里豪放不修的模樣蕩然無存，方才飛出的不僅僅是刀鞘，更是他平時里的那層江湖豪客的偽裝，此時轉(zhuǎn)而橫刀在手凝視老僧，渾身殺氣此起彼伏，殺機(jī)凜烈萬分，更是令人如芒刺在背。

平西王府剩下三名高手此時緩緩?fù)撕?，不但因為六名老僧單獨對賀刀王下達(dá)了逐客令，還因為老僧展示出的高明武功令人費(fèi)解，貿(mào)然行動恐怕會旁生枝節(jié)，倒不如讓賀刀王再去探探底細(xì)。

“某家今日偏偏就要入寺，你們奈我何？！”

眼見出其不意的快刀無法奏效，賀刀王此時轉(zhuǎn)用起了規(guī)矩森嚴(yán)、動靜有常的旁門刀法，圍著老和尚開始繞圈。

賀刀王雄健身體低伏半曲，正用比擬試措的行刀姿勢，圍著老僧們緩慢沉著地行進(jìn)，周身雙臂似醞釀鼓蕩著千鈞之力，雙眼也不斷尋找著六名老僧結(jié)陣中的破綻弱點，隨后不由分說地?fù)]出了一刀！

韋馱殿內(nèi)光線昏微，長刀卻盈盈如秋水瀉地，能夠散發(fā)出更盛周遭幾分的寒芒，也難怪老和尚們單獨出聲夸贊這把刀，只因此刀的刃芒平磨，無肩鋒利，形如飛雁翎羽、卻比普通的雁翎刀要長上不少，赫然正是一把鋒利無比的雁翅長刀！

此刀源于軍隊?wèi)?zhàn)陣，即便引入武林后依然是古樸實用的風(fēng)格，刀頭不似雁翎刀是弧線相交的尖銳刀尖，而是截斷兩角，中間留有翅樣齒牙用來格擋兵器，運(yùn)轉(zhuǎn)起來好似大雁鳴叫，而平日常見的“金絲大環(huán)刀”其實也是雁翅刀的一種，只不過后背打孔鑲有鐵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