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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駱姑娘，你爹目前沒事的。尚可喜想必知道了他是這次的幕后主使之一，如果他被尚可喜抓到，肯定會五馬分尸、四方傳首，絕不可能這么無聲無息的！”

江聞如此有理有據(jù)令人信服，可駱?biāo)獌簠s微蹙蛾眉，要不是韓王青刀如今插在了江聞腰間，可能已經(jīng)上演一刀封喉了。

江聞察覺到了一絲殺氣，連忙補(bǔ)充道，“駱姑娘你別誤會，我沒有在詛咒令堂的意思，只是你不知道李行合的下場罷了?！?

江聞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據(jù)聞李行合這個王府肱股，半個月前被尚可喜拉到中軍帳前千刀萬剮，還刀刀避開要害，足足剮了三天三夜，最后才一刀斬首，將首級拿來祭旗。”

江聞還沒想通李行合這個江湖騙子，為何如此遭尚可喜忌恨。就算是他用計不成反落圈套，似乎也不應(yīng)該落得這般卸磨殺驢的下場，除非這件事他也牽扯其中，害得尚可喜一步步落入了如今的田地。

民間關(guān)于李行合的消息，如今也是甚囂塵上，甚至流傳出種種不同的版本了，什么李行合勾結(jié)反賊里應(yīng)外合，什么尚可喜有龍陽之好因愛生恨、乃至于李行合身具二勢玷污了世子之信，種種說法不一而足，卻似乎都解釋不了李行合被處以極刑的原因，也就不說出來污染耳朵了。

想到這里，江聞倒是又想到了另一個民間傳聞，連忙獻(xiàn)寶似地對駱?biāo)獌赫f道。

“霜兒姑娘，要說這次除了反王人馬齊聚廣州，最令世人震驚的還屬大明長平公主，也攜帶著崇禎皇帝的遺詔現(xiàn)身，而這位長平公主，居然就是你紫衣姐姐的師父五枚師太！”

被江聞無形中轉(zhuǎn)移了注意力的駱?biāo)獌?，終于略微沙啞地開口說道：“五枚師太？居然會有這種事？”

江聞緩緩頷首，摸著下巴說道：“千真萬確，如今就連崇禎遺詔的字句都被人傳抄謄寫，傳遍州郡，沸沸揚揚不可斷絕，想必有更多人會趁勢而起，讓清庭焦頭爛額一陣子了。”

駱?biāo)獌耗樕衔⑽⒙冻鱿惨?，可過了片刻，嬌憨面容又帶上了懊惱之色。

“那又如何？崇禎皇帝生前都無法平定亂局，難不成死后反而能一詔安天下？爹爹如今卷入其中，只會過得更加如履薄冰……”

江聞卻嘿然一笑，露出了一絲狡黠的模樣。

“霜兒姑娘，這就是你錯了。如果說崇禎皇帝的真遺詔，那肯定派不上用場的，可如今半壁江山流傳的假遺詔，卻說不得就能化腐朽為神奇?！?

“假遺詔？”

駱?biāo)獌盒友畚⒈?，似乎不明白江聞的話是什么意思，低聲問道，“你又沒親眼見過，怎么知道遺詔是假的呢？”

江聞微微一笑并不答話，關(guān)于這里面的細(xì)節(jié)確實很難解釋，而且歷史上關(guān)于崇禎遺詔也有多種說法，紛紛擾擾難以言狀，內(nèi)容也各不相同，比如清朝修的《明史·莊烈帝》中記載為：【御書衣襟曰：“朕涼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諸臣誤朕。朕死無面目見祖宗，自去冠冕，以發(fā)覆面。任賊分裂，無傷百姓一人?！薄?，這個說法大概是引自《甲申紀(jì)聞》。

但在一本書名很是相似的《甲申紀(jì)事》中則寫到：【二十二日，賊搜得先帝遺弓于煤山松樹下，與內(nèi)監(jiān)王承恩對面縊焉，左手書“天子”二字，身穿藍(lán)袖道袍，紅褲，一足穿靴，一足靴脫，發(fā)俱亂，內(nèi)相目睹，為予言也?！?

要知道《甲申紀(jì)事》的作者趙士錦在崇禎十年中進(jìn)士，長期在京城為官，城破之時也身處BJ，說法顯然更加合理，畢竟崇禎是形勢危急逼上絕路，不要像會隨身攜帶筆墨詔書的樣子，更不可能咬破手指寫這么多字，如此倉促間留下兩個字表明身份方才合理。

更重要的是，《甲申紀(jì)聞》作者就是《三言兩拍》的作者馮夢龍，由他匯集記載甲申之年史事的諸多野史稗乘，稍加編輯而成的，家當(dāng)慣了總是容易自行創(chuàng)作。

但家的筆畢竟不同凡響，這個傳播的最廣的說法進(jìn)入民間，甚至演變成了【文武百官刀刀斬盡個個殺絕，休要傷我城中百姓】，越來越不像一個皇帝所說。

再細(xì)細(xì)品味一下，前個說法里的崇禎帝明顯有甩鍋的意思。一口一個上干天咎、諸臣誤朕，說到最后似乎還在放狠話，坐實了一個刻薄寡恩、窮途末路的昏君形象。那么清朝修史為什么采用這個說法呢？

這一切不過是面褒實貶，為了在這段文字后面加一句【迨至大命有歸，妖氛盡掃，而帝得加謚建陵，典禮優(yōu)厚。是則圣朝盛德，度越千古】，厚著臉皮狠狠夸自己一番。

面對江山都失去的崇禎皇帝，他既然知道大勢難回，不可能嘴硬到說出傳唱民間的至理名言，更不像是會說“休傷百姓”這種軟話的人。

作為一個皇帝，他所想的一應(yīng)該是身后事，二則應(yīng)該是繼承問題。自己死了不入陵寢，類似于下個罪己詔，也不用為我收尸，而讓群臣去輔佐太子才是一等一的大事，這是事關(guān)正統(tǒng)的問題怎么也比指責(zé)大臣更應(yīng)該寫進(jìn)遺詔里才對。

因此江聞看來，這世上如果真有崇禎遺詔，那么最接近事實的應(yīng)該是第三種說法，也就是楊士聰在《甲申核真略》里說的：【衣袖墨書一行云：“因失江山，無面目見祖宗，不敢終于正寢”。又一行云：“百官俱赴東宮行在?！贝擞嗦勚苤泄僮詢?nèi)出親見之者?！?

可在如今的傳言中，長平公主手持遺詔的內(nèi)容，顯然揉雜了《甲申紀(jì)聞》的皮和《甲申核真略》的骨，遣字造句多有考究借鑒，合起來就是在保證真實性的同時回避了正統(tǒng)問題，并且采用了民間流傳度最高的一種說法推波助瀾，世界上哪有這么巧的事情！

換句話說，崇禎若有這本事，就光靠著這手糊墻挖坑的精巧功夫，也不至于成為殫精竭慮的亡國之君，孤零零地死在老歪脖子樹上！

“駱姑娘，有句話我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這道圣旨真也好假也罷，你以為真的有人在乎嗎？”

見駱?biāo)獌翰惶嘈?，江聞笑著想要抬手，才想起他骨折的右手正僵縛著，靠樹枝和湛盧劍纏打成夾板，還慢慢等著愈合。

“《左傳》里講得很清楚了，‘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假圣旨里信誓旦旦地說，【貪官污吏，亂臣賊子，天下之人奉詔皆可殺之】，世上還有比這個更大的名器嗎？”

江聞在樹洞中哈哈大笑，震落一地枯枝，“如今外面沸反盈天，這道圣旨無異于火上澆油，寫出這份圣旨的人野心，看來不止于掀翻尚可喜的廣州寶座，還打算把天下也鬧個底朝天！江某從這份假遺詔的字縫里看出了四個字，倒是讓我也有幾分心動了！”

江聞沒有看過那份假遺詔，也不知道五枚師太為何愿意配合演這場戲?？伤?，只好天下人愿意相信它是真的，那就夠了。

比如在尚可喜眼中，如今死去已久的崇禎，將借著遺詔化身為最恐怖的幽靈，給他帶來的將是永遠(yuǎn)也無法抹煞的壓迫。

刺穿了基督的朗基努斯之槍，血流在地，就是化不開的原罪。在此時的倫理觀念中，弒君也是一種罪不可恕的行為，歷史證明哪怕是殺害名不正言不順的“偽帝”、“太子”，也要付出慘烈的代價，逼死崇禎的李自成如是，追殺紹武、隆武的李成棟如是，馬上將要斬殺弘光的吳三桂如是，就連指鹿為馬殺了太子朱慈烺的攝政王多爾袞，似乎都逃不過這樣的宿命。

恍然今朝，昔日的長平公主帶著遺詔出現(xiàn)，意味著皇權(quán)的“骨”與“血”，他尚可喜若不殺，清庭絕不會輕饒，而若是殺了，天下也在容不得這個沾染“血”的屠夫，無數(shù)人都將擁有對抗他的借口，因此不論結(jié)果如何，尚可喜都將離他夢想中的“永鎮(zhèn)天南”越行越遠(yuǎn)了。

而對正在血戰(zhàn)廣州的人們來說，這與其說是崇禎遺詔，不如說是一份難產(chǎn)已久的政治綱領(lǐng)。時至今日終于迎來弘光、隆武、紹武、永歷等勢力的聯(lián)手，也向闖王遺部了證明自己造反的決心

——你們看，我們這次是真心造反，不留后路，如果你們也不想被圍困剿殺，這就是你們最后機(jī)會了。

總而言之在順治十七年，這個清庭如排山倒海掃蕩天下的時段，苦清已久的造反者們終于聯(lián)合起來，發(fā)出了他們的吶喊。

江聞唯獨所沒想到的是，這不可思議的一切，竟然發(fā)軔于清兵在武夷山中的一場慘敗。

樹洞之中，駱?biāo)獌红o靜不語，靜謐的臉上似乎映照著江聞紛繁復(fù)雜的心緒。駱?biāo)獌浩骋娊勅詭е端囊陆?，猜到他必然是白天守著古樹，夤夜才四處打探，并不像他表現(xiàn)的那么沒心沒肺。

時隔許久，兩人都沒有再說話，直到一聲輕悄的問詢傳來。

“那我爹爹，這次能夠平安無事嗎？”

江聞愣了一下，看見了駱?biāo)獌赫\摯的臉龐，索性抬高了些許傷臂，一語道破天機(jī)。

“大小姐，少胡思亂了，我現(xiàn)在傷還沒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xiàn)在武功全失，就算回去了也只會添亂，抓緊時間好好養(yǎng)傷才是真的?！?

江聞不再搭理她，留下了腰間的韓王青刀，便轉(zhuǎn)身走出了樹洞翻身躍起，頃刻間又依靠著樹干，倜然于枝頭。

面對著日益復(fù)雜的時局，雖然江聞并不看好他們的前景，也能猜到此次必將困難重重，但在這些人中，他知道自己可以毫無保留地，信任李定國的反清之志。

一年前，李定國地策劃了磨盤山血戰(zhàn)，傾盡兵力殲滅數(shù)千清軍，換來了抗清戰(zhàn)場上最后一場大捷，卻再也無力回天，只能帶兵迂回襲擾于云南緬甸之間的叢林，他注定的結(jié)局，本是郁郁不得志地死于郊野。

可如今五羊密道的出現(xiàn)，讓李定國突然又有了戮力回天、一雪前恥的可能，他既然敢?guī)е罋v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人馬趕赴廣州，就絕對沒有茍且偷生的想法。

江聞微不可查地笑著，借著現(xiàn)下的寸心如鏡，很多事情可以慢慢考量。

志士尚存如此膽量如此手筆，這讓他猶為欣喜，不推一把實在是說不過去。自古求死之人最不容易死，可像他和駱?biāo)獌哼@兩個求生之人，想要安穩(wěn)度過時日，恐怕還得多費一番周折了。

－－－－－－題外話－－－－－－

第五卷，堂堂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