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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聞不再說話，他清清楚楚看出了衍空和尚尚未泯滅的靈臺中，已經(jīng)掀起了驚濤駭浪。

攻心為上，金剛般若掌、大力金剛指是他看家本領(lǐng)，而秘傳龍形拳就是他此生揮散不去的夢魘，無數(shù)敵人敗在這門越戰(zhàn)越強的武功之下。

可如今這門戰(zhàn)無不勝的武學(xué)，卻在江聞信手拈來的武功面前相形見絀，即便使出全力在模仿、學(xué)習(xí)對方的武學(xué)招式，卻遠(yuǎn)遠(yuǎn)趕不上對方變化的精妙迅捷，江聞的武功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竟然達到了連秘傳龍形拳都棘手無比，無處下口的程度，永遠(yuǎn)壓制著秘傳龍形拳一頭！

“作為師父，當(dāng)然方方面面都強過徒弟了……”

江聞鼓動著一成內(nèi)力，他知道這門武功堪稱確實天下無敵，可就和秘傳龍形拳一樣有著極大的缺陷。

首先模仿的歷程永遠(yuǎn)是從零開始，一旦換了對手就不復(fù)存在如此鮮明的針對性；其次耗費內(nèi)力太多，三門武功一同使用幾乎要將他本就不充裕的內(nèi)氣耗干；最后還必須要有超乎常人的悟性，才能在分毫之間模仿改進、青出于藍！

但這一切衍空和尚并不知道，江聞已經(jīng)明顯看到對方眼中的黑氣壯大、涌動、充斥，最后整個人的理智都被驅(qū)逐，化身成為一個沒有知覺的人形殺器！

這枚兇性難訓(xùn)的過河卒太過危險，以至于江聞不得不讓他盡快退場！

衍空渾身劇烈顫抖著，豆大的汗水從精鋼般的身體掉落，骨骼在超越極限的戰(zhàn)斗中出現(xiàn)碎痕、不斷扭曲斷裂，又靠著肌肉收束勉強粘合在一起。

他的意識陷于混沌之中，眼前的光芒逐漸暗淡，平常依靠著酒色財氣點燃的信念分崩離析，他的立足之地仿佛垮塌般陷入無底深淵，整個人都墜入一處永無止境的黑暗里。

他混沌的意志還在分化瓦解，沉睡的念頭也逐漸強烈，只剩下一道微弱的聲音在他耳邊盤旋著。

衍空……

衍空……

衍空和尚茫然地想要睜開眼睛，眼皮卻沉重如千斤巨石，怎么努力依然紋絲不動，于是他只能豎起耳朵傾聽，想要分辨出對方的后話。

衍空！

衍空！

頻繁的呼喚還未停止，衍空心中怒火沖天，終于為了一絲清醒的力量。他竭盡全力才發(fā)出一聲吶喊，想要讓對方持續(xù)不斷的呼喊快點住口。

衍空??！

衍空??！

他此刻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躺在黑暗里直到永寂，于是衍空掙扎著使出高強的武功，身體卻綿軟無力、不由自主，宛如化身成了脆弱的孩童。

一股恐懼猛然涌上他的心頭，激靈之后便是又一分思緒的松動。

原來如此。

對他的呼喚從來都只有一句，可他卻在內(nèi)心反復(fù)了幾萬遍，化成了心底里一聲聲直到天際的回響。

其實那句話很短。

【衍空！！快跑別回頭??！一直跑你就能活?。　?

南少林的木人巷里血霧彌漫，在那個深夜里誰也不知道為什么，所有習(xí)練過至善方丈出示秘傳龍形拳的少林弟子，無論僧俗都被某種聲音糾纏著來到這里里，開始了慘絕人寰的相互殘殺。

原本親如一家的師兄弟再不顧忌情誼，平日切磋時被禁止的死手、行走江湖中琢磨習(xí)得的陰招、本應(yīng)該用于對外遇敵的撒手锏，此時都被順理成章地施展出來，剜眼、踢襠、打穴、擊肋無所不其極。

狹窄的木人巷化為煉蠱的盒子，一道難以言喻的聲音不分先后地在他們腦中響起，蠱惑著他們繼續(xù)廝殺、繼續(xù)毆斗，直到角逐出最后活下來的那個人……

衍空腦海里炸裂開恐怖的記憶，相似的場景讓他一旦思考就痛不欲生，腦漿都快順著耳孔流淌出來。

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就是像眼前這人的武功！

那天夜里，他施展著平日里偷師習(xí)得的武學(xué)，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地殺死著新入門的弟子，只感覺一道烈火在他身體里壯大，幾乎就要燎原！

他身體的傷痕越來越多，陌生的殺意卻越來越濃烈，就連竭力噴吐出的呼吸、艱難搏動的心跳都欲錘煉為殺招。

但他的殺戮終究停了下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擋在了他的身前，輕而易舉就將他打倒，連帶著擊垮了他身體里蘊釀涌動著的火焰。

蠱惑的聲音還在回響，他閉上了眼等待死亡，這是今夜木人巷的規(guī)矩，失敗者除了死亡別無用處。但他意料的疼痛始終沒有出現(xiàn)，反倒是好友海智和尚的聲音響了起來。

對方的聲音里也充滿了痛苦，雙手沾滿同門師兄地的鮮血。

【衍空??！快跑別回頭?。∫恢迸苣憔湍芑睿?！】

聲音僅僅持續(xù)了不到幾息，衍空卻像是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個大千世界的生滅。他猛然從混沌中醒悟過來，開始不顧一切地向后跑去，耳邊蠱惑的聲音也越來越微弱。

木人巷的出口就在幾步前方，今夜的一切許只是一個瘋狂的噩夢，醒來之后一切或許就會恢復(fù)如初！

就在他這么想著的時候，耳邊蠱惑的聲音趁虛而入猛然壯大，嘀嘀咕咕地讓他回頭看一眼，這一切都是假的，夢馬上就要醒了。

于是衍空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世界此刻破碎如水面，娑婆如世間，唯有一道盤坐的身影微微探首，似要詢問世人為何冥頑、如何解脫。

祂不可以言喻，大如虛空，又忽而變小。

祂或以一身分作百千身，又合為一身。

祂或身在此岸，疏忽又在彼岸，忽然又在中間。

祂或踐履陸地、如行水面，踏著水面，如履平地。

祂剖開肚腸，掏出一物，如棄敝屣般拋向世間，只留下漫天的瘋山怖海，血浪滔天。

然后，祂向衍空看了一眼，露出了詭秘萬分的微笑。

只是單單一眼，衍空的大腦就在那一瞬間死亡。

從那以后，徊蕩在他腦海里的、海智和尚的那句話，就成了他唯一記得的東西，伴隨著他踉蹌走出木人巷、逃出少林寺、走入荒無人煙的深山之中，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狀態(tài)似死非死地存在著。

衍空和尚死了，衍空和尚又活了。

后來的他還聽說海智和尚也活著，變成了一個瘋瘋癲癲的家伙，在某一天走入武夷山中遍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江聞猛然停手，內(nèi)氣耗竭讓他劇烈喘息了起來，而他停手的原因，是眼前狀若瘋魔的衍空和尚忽然支離破碎了起來。

極限到來的出乎預(yù)料，卻又理所當(dāng)然嗯。

無數(shù)道傷痕從衍空和尚的身上浮現(xiàn)，就好像有人拿尖刀快如閃電地截割身體，腐壞的肌肉紋理渾濁、衰朽的血液惡臭難聞，隨著一道拍岸的昏黃濁浪涌起，他就這樣忽然被卷入了身后波濤滾滾的白馬河中。

在最終消失的那一刻，衍空和尚似乎因為極度疼痛顯露出一絲詭譎的笑容，拼了命地伸出雙手空抓，仿佛有一塊視之不見的寶物就在眼前。

但他的掙扎就像這片濃而不散的夜色，轉(zhuǎn)瞬就吞噬了一切存在的痕跡，徹徹底底、嚴(yán)嚴(yán)實實地將他卷入暗流之中，再也不見蹤影。

就在此時，白馬河中傳來聲聲咆哮，無數(shù)或虛或?qū)嵉纳碛巴蝗怀霈F(xiàn)，糾纏住了衍空和尚那些狀貌駭人、兇神惡煞的手下，竟然狂舞亂蹈著紛紛扼住自己的喉嚨，猛然窒息而死。

江聞轉(zhuǎn)過身來，一道詭秘的身影已經(jīng)從暗影中蠕動而起，五官顛倒、驚駭莫名的面具已經(jīng)被摘下，顯露出一張血管筋絡(luò)扭曲、肌肉蠖屈螭盤，根本連五官毛發(fā)都看不見的恐怖嘴臉！

“你竟然絲毫未傷？”

對方的聲音語帶詫異、雌雄莫辨，江聞現(xiàn)在知道了，那是因為對方的喉嚨早就被掐碎，臉部也被有意地劃爛撕毀，一種莫大的怨憤施展在他的身上，便讓江聞隱隱約約察覺出是紅陽圣童的手筆。

“凌知府，別來無恙啊?！?

江聞喘著粗氣，對方必然是看出了自己的強弩之末，才會選擇這時候現(xiàn)身。

凌知府所在之處，就意味著蒿里鬼國的扭曲入侵，也意味著某些冥冥掙扎的死者即將復(fù)蘇，就像他先前所看到的那樣，無數(shù)鬼物糾纏著生前的仇人，折磨虐待、不死不休。

對于殺身起傷之法，江聞本身就沒興趣了解，更不想去學(xué)會。創(chuàng)造并流傳出這個法門的人缺點就是心太軟，有時明知會帶來追悔莫及的結(jié)果，卻仍會因為感情沖動而誤事。

江聞已經(jīng)察覺到了這門邪術(shù)的妙要，就在于這顆摩尼寶珠，而摩尼寶珠與蒿里鬼國之間，又有著說不清的極深淵源。

隨著鬼面人步步走近，江聞竭力調(diào)整著因連番惡斗而枯竭的內(nèi)息，鬼面人身后翻滾的河水此起彼伏，幽泉海眼中晦暗不明的物質(zhì)正從無形的地下噴吐而出，污染扭曲著這片土地。

蒼邁衰老的福州城正在長夜中茍延殘喘，像一個垂死的老人長大了嘴，發(fā)出沉悶而機械的呼吸聲，連同數(shù)以萬計于三山兩塔間睜著眼沉睡的黎民，悄然靜聽波濤化為癲狂的脈搏，聯(lián)動著震耳欲聾的猛烈心搏，即將迎來又一個眼不可見的末日。

他們幾乎就要習(xí)慣了。

順治十二年(1655年)八月，清廷命鄭親王世子濟度至福州，調(diào)兵攻鄭成功部。時年九月，滿、漢軍3萬駐福州，不久前往漳州。

大軍開拔時，濟度曾得意洋洋地上書稟報此行見聞：福州城外則固若金湯、內(nèi)有人心齊泰，無約略反叛之憂，堪當(dāng)閩中首善之地。

長夜無眠的福州城，如今再一次面臨著戎馬倥傯之夜，許多東西接連浮現(xiàn)，在青史尚且來不及留痕的間隙中，點點盡是大勢已烈、只手難撐的場面。

那些年福州城的幾道城門緊鎖，人馬暗啞無聲，城門下或單槍匹馬、或形吊匆匆、或氣勢雄壯、或魂喪意絕的那些身影，也再沒有人見過他們從這城門之中回還。

滴漏聲聲艱難、長夜暗淡難渡，偏偏有人已經(jīng)如此這般地望城門枯守了十幾年。等待著的，心里還帶著最后一絲幻想活著，期盼著當(dāng)初跟著黃道周慷慨出城的男兒好漢，還能如他們許諾般隨著馬革也要凱旋而還。

他們說不得不以一死保家國，然死則死耳，等待著的人切勿掛牽，一定要帶著他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那片掩藏在暗夜林莽之中，潑灑在漫天塵埃里，凝固在最不起眼地方的碧血，早已經(jīng)掛滿了霜跡與塵灰，以至于徘徊在過往云煙、仍舊記得往事的人也不禁模糊了起來——

是否一切向來都如此，自己為之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又是什么。

這樣的人太多了，多到尋常巷陌比比皆是，蕓蕓眾生每天沉默低頭地游走在這座古城中?；燠E其中的黃稷也低頭不語，但他的理由卻有所不同。

他的堪輿之術(shù)，師從于三元派玄空之宗師蔣珂，極受后世三元玄空飛星和玄空六十四卦的堪輿師所推崇。

蔣珂在世時曾力辟當(dāng)時世面流傳地理諸書之謬，對待三合諸法也極度輕蔑，言辭激烈之處乃至于備受毀謗。他對于自己的堪輿密法言多晦澀、秘而不傳，在寫給弟子黃稷的書信中也提到了三山黃泉煞，卻始終不肯明說根由。

時至今日，黃稷此刻已經(jīng)明白恩師的用意，后世《華亭縣志列傳》恐怕也知道，因而隱晦不明地記載了一句：「清順治三年（即一六四六年）清兵攻陷福州，殺明唐王朱聿鍵，此時蔣珂亦在城中，佯為僧道出逃，遂以堪輿術(shù)周游齊魯泰山之間?！?

蠕蠕的身影又一次從黑影中升起，把一桿殘舊破爛的挽幡交到了江聞手中，隨風(fēng)飄起的白底黑字斑駁模糊，殘留的絲絡(luò)宛如紙錢飄散，一點點消失在空氣中，就像是數(shù)百年前那場沉默不語的出殯儀式。

歷史輪回中苦苦掙扎的字跡幾乎快要消散，江聞依然汗出如漿，瀕臨暴走的真氣四處游蕩，一人一鬼兩道身影緊扶著那根幡桿，面對著駭浪驚濤沉默不語。

對此場面，鬼面人蠖屈螭盤的恐怖嘴臉都忍不住露出一絲鮮明笑意，仇恨的目光卻一刻不曾停滯地看向了模模糊糊的黃稷。

“我在西湖古廟外等了你們一夜，去沒想到你們會傻到跑來幽冥巷自投羅網(wǎng)，看來果然是高估你們的謀略。”

鬼面人發(fā)出猶如夜梟的笑聲，不祥的氣息漫天盤旋、永無寧日，而在幽深的白馬河水底，巨大的泥沼已經(jīng)形成，隨時可以吞沒這座等不到天明的永夜之城，將它徹徹底底卷入那處蒿草森森、黃泉涌動的鬼國之中。

江聞看著掀起波瀾的白馬河，恍若見到某些可怖而又邪惡地的蛇形生物，正昂頭吐信，聳立在不見天日的永恒深淵中，從那鬧鬼的幽暗長河里探出頭來。

“閩惠宗口中的黃龍，我今天也算是見到了……”

江聞緩緩?fù)π刂北常粗柚缃耨斎说哪?，說出了他醞釀已久的話語。

“凌知府，你為了讓福州城為你陪葬可謂是煞費苦心。湖心古廟的胞皇宮、閩江底的陰泉天宮、沉封在古墓里的摩尼寶珠、三山兩塔間的種種怪異，都成了你陰謀的一部分。”

凌知府不剩幾分人形的臉上表情猙獰，極度的痛苦與復(fù)仇的快慰腐蝕著他的內(nèi)心，讓他的聲音夾雜著喜怒哀樂，聲音扭曲到無法自制。

“當(dāng)初出賣我的人還活著，我是為了討債而來！只待闔城淪入蒿里鬼國之中，所有人都要日日夜夜受盡煎熬，不管是黃稷、紅陽圣童、逆女、丁家余孽，還是你這個多管閑事的家伙，所有人統(tǒng)統(tǒng)跑不了！”

不單單是白馬河，此夜福州城三山兩塔間的每一條內(nèi)河、每一處泉眼都翻涌著渾濁腥臭的浪花，伴隨著無數(shù)鬼物不及黃泉不復(fù)相見的獰笑，一點點將福州城拉入天地翻覆的絕境之中。

河水中，這些不可名狀的存在比人類所能估計的還要高，牠們永久守護著蒿里鬼國那駭人的深谷——而在那些深谷里，無數(shù)的巨蠕蟲正緩緩地蠕動著，污穢地掘地鉆行于支離破碎的空間中，所謂的渾濁幽泉，不過是牠們身體濁黃而粘稠的前端。

江聞沒有在意周邊的異象，只是解下了背上塵封已久的漢高祖白玉斬蛇劍。

“摩尼寶珠能鎮(zhèn)壓蒿里鬼國，應(yīng)該也是你編織出來的謊話吧。呼祿法師所謂的鎮(zhèn)壓，不過是將摩尼寶珠放在全城維系的中界線上，利用城中無數(shù)人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來許愿阻止翻轉(zhuǎn)，實現(xiàn)這個幾乎不可能的愿望?！?

江聞看著愣在原地的凌知府，繼續(xù)說道，“被摩尼寶珠輻射過的人之所以能重傷不死，原理應(yīng)該和殺身起傷之術(shù)一樣，以直面死亡帶來的恐懼形成執(zhí)念，讓身體的每一個細(xì)胞都吶喊著不想死去，這個人就能以詭秘莫測的形式繼續(xù)存活一段時間。”

“而如今這座城的想法還是未知之?dāng)?shù)，貿(mào)貿(mào)然將摩尼寶珠投入湖心古廟的胞皇尊中，很可能只會引動閩惠宗千百年前未遂的執(zhí)念，把福州城繼續(xù)獻祭成為他心中高舉于九天的陰泉天宮?！?

凌知府不動聲色地說道。

“如今已經(jīng)晚了，就算你猜到了我的計劃，此時也不會再有機會翻盤。再等不到一刻鐘，熹光就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

江聞將劍緩緩舉起，白底黑字的挽幡支離破碎，只剩下最后一點存在于世上的痕跡。

“這幡深藏數(shù)百年，也從沒想過能看見宋末之后的長夜余火。今天我既然帶它出來了，就必須在消散潰滅之前，讓它光明正大地見到一次朗朗乾坤。”

“這座城的死與活從來都不在我的手上，到底一切該怎么結(jié)局，就交給始作俑者來決斷吧?！?

凌知府聽到這句話猛然變色，身形詭異地想要抓住黃稷，因為他知道江聞已經(jīng)猜出了真相。

但江聞僅僅彈指一揮，就將一顆捏到滾燙的黯淡圓石彈出，化為一道直線緊擦著凌知府的身體拋進水中。

此時白馬河里瞬間激起了滔天巨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沖向岸上，似乎要將所有人卷入其中，化成詭異形狀的巨浪也起伏不定，似乎正在痛苦地掙扎著。

“果然，蒿里鬼國根本不想吞沒福州城，兩界翻轉(zhuǎn)的結(jié)果是兩邊都會死！”

話音未落劍光倏忽一瞬，凌知府忽然感覺到了久違的疼痛與麻痹，潛藏于陰影中的軀體動彈不得，忽然失去了熟悉的倚仗。他的手緊捂著喉嚨不放，汩汩鮮血卻已經(jīng)沿著指尖滲落了下來，嘴里只能發(fā)出嗬嗬怪叫。

“你不是很想活嗎？”

江聞瞬息而至地再一次貼身，揮劍將他的大好頭顱斬飛上半空，“摩尼寶珠說你真的很想活著，那就以剎那間的活人身份，乖乖地再死一次吧！”

凌厲無比的劍法已經(jīng)耗盡江聞的力氣，但他只是輕輕一推，無頭尸體就撲通一聲落入了濁黃色的河水之中。

“去吧黃稷，蒿里鬼國是被還陽的凌知府引過來的，如今也只有同樣來自蒿里鬼國的你，才能將它帶回原本的地方?！?

江聞面色蒼白地?zé)o奈感嘆道，“什么一甲子就有黃泉蒿里，闔城淪入幽冥。這千百年間福州城安好無比，唯獨是被幾個心懷鬼胎的人差點引入死地。”

黑衣白帽的黃稷看著波濤滾滾的河水，也面露畏懼之色。

“道長，你確定我真的能行？西湖之中的幽泉海眼真的不需要鎮(zhèn)壓嗎？”

江聞雙目緊盯著漆黑的夜空，想要從無窮黑暗中找到一絲破曉時分的征兆，壓低聲音隱晦不明地說道。

“從西晉到現(xiàn)在，幽泉海眼再已經(jīng)是福州城的一部分，自古治洪堵不如疏，只要蒿里鬼國不再被有心人引來，留著他又有何妨呢？”

“你自己惹出來的亂子，我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而且放心吧，我在西湖邊演練鎮(zhèn)水鐵犀牛的時候已經(jīng)看得清清楚楚，幽泉海眼不會有事的。”

黃稷畏首畏尾地看了他一眼，繼續(xù)疑惑地問道：“你為什么如此確定？”

江聞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小聲說出最后一句話。

隨后就把黃稷推入了翻滾的浪濤之中，癱坐在河邊看著原先癲狂的白馬河漸漸平靜，就好像有什么龐然臃腫的東西，正隨著無形的風(fēng)悄然遠(yuǎn)去。

…………

變化似乎只在一瞬間，浪濤聲與喊殺聲就成了模糊記憶中的一員。

一夜新雨洗去了滿城的煙塵，青青楊柳也被吹拂不定，葉片間耀眼的光芒來自于露珠，而露珠璀璨的顏色，則來自于天空中冉冉升起的旭日。

那場煙雨是如此忽然地升起，就像是噩夢最后的痕跡化成了清風(fēng)薄霧，籠罩飄舞千家萬戶的屋前廊下，但細(xì)雨根本阻擋不住行人腳步，坊市間裊裊炊煙扶搖直上。

三坊七巷間緩緩有門板搬動、輕聲交談的聲音，千家萬戶都在這片溫婉嫻靜的雨景中長出一口氣，似乎往日的種種不快都悄然消散，生活仍將懵懵懂懂地繼續(xù)下去。

而在眾人沒留意的空曠街道上，一個背著劍、腳步踉蹌的人影正慢慢遠(yuǎn)去，把一切人間煙火拋在身后。

他手里拿著一根光禿禿的桿子，在慢慢熱鬧起來的曉市吆喝聲中漸行漸遠(yuǎn)，終于消失不見。

本卷還剩最后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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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章可以配樂《風(fēng)起天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