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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七？這里是湖廣！

萬歷二年，春，二月初二。</p>

漢江上，三艘槳帆船正順流而下，中間那艘船要大些，兩根桅桿上各掛著一面旗，前面那面是“兵部尚書”，后面那面是“總督湖廣”。</p>

王一鶚著天青色襕衫，外罩毛邊藏青色長褙，頭戴大帽，帽繩在下巴系得緊緊的。</p>

背著手，站在船樓頂上，看著漢江兩邊的風景。</p>

“督憲，再有一個小時就到漢陽府了?！彼牧钍防蠲鞔緩拇撗刂鴺翘葑呱蟻?，站在身邊稟告。</p>

“這么快。”</p>

“從襄陽直下漢陽，順風順水自然快?！?lt;/p>

王一鶚點點頭，突然問道：“游七之事，你怎么看？”</p>

游七護著萬全走陸路，從直隸入河南，再從南陽入湖廣襄陽，一路上打著內閣總理張相的旗號，受沿途地方官員們優(yōu)待。</p>

李明淳站在后面，瞥了一眼王一鶚，心里稍微斟酌了一下，“督憲，學生在京師時，就聽聞游七是張相的奶弟，備受信任，視為兄弟?！?lt;/p>

王一鶚輕輕一笑，“子明也打起機鋒來。視為兄弟，可終究不是親兄弟?！?lt;/p>

李明淳見自己的小心思瞞不住王一鶚，也笑了，“還是瞞不過督憲的法眼。那學生就暢所欲言了。”</p>

“說！”</p>

“學生覺得，游七在其它地方如何，督憲管不著。但是在湖廣這里，他就得老老實實的?！?lt;/p>

王一鶚點點頭：“沒錯。其它地方各有督撫，輪不到我操心。但是游七在湖廣不老實，要是被人點出來，皇上會問，湖廣總督干什么吃的？</p>

到時候本督就坐蠟了?！?lt;/p>

李明淳身子微前探，聲音略壓低，“督憲到了今日這地位，再往上一步，張相已經不是臂助，而是阻礙了?！?lt;/p>

王一鶚回頭看了李明淳一眼，故意問道：“阻礙？擔心張相攔住本督，豈不是要優(yōu)待游七？”</p>

李明淳嘿嘿一笑：“督憲，你又在考校學生了。你知道學生說的不是這個意思。”</p>

王一鶚就是有考校的意思，繼續(xù)追問：“那你說說，你到底是個什么意思？”</p>

李明淳正色，就像給嚴師遞交考卷，“學生的意思，督憲已經身居兵部尚書，為一方諸侯，再進一步不是內閣就是戎政府。</p>

無論哪一處，都不是內閣張相能阻攔或相助的，全在皇上干綱獨斷?！?lt;/p>

李明淳看了一眼王一鶚，繼續(xù)說道：“學生聽說內閣議政堂里掛著世宗皇帝御筆親題的一幅字，‘一團和氣’?！?lt;/p>

“沒錯，這幅字還是皇上提議，請世宗皇帝御筆寫的。斗而不破，才叫一團和氣。子明悟到了，龍華書院，出俊才啊?！?lt;/p>

“督憲過獎了。那游七怎么處置？”</p>

王一鶚冷笑一聲，“游七是護送萬全神醫(yī)去江陵，給張府老太太看病。這是正事，不敢耽誤?，F(xiàn)在神醫(yī)到了江陵，本督憲就要跟游七好好算一算帳。</p>

襄陽、承天兩府諸縣，沒少巴結。想必回到江陵的游七，私囊頗豐啊。本督已經叫總督行轅督查室的巡按御史王用汲，帶隊去襄陽和承天兩府按查?！?lt;/p>

厲害??！</p>

李明淳心里暗嘆一聲。</p>

王督憲果真好手段。</p>

游七此次回江陵，任務是送萬全神醫(yī)給張居正母親看病，要是路上聞風就查，搞不好會阻礙萬神醫(yī)去江陵，耽誤張母病情。</p>

公事結成了私怨。</p>

等游七一行回到了江陵，任務完成，王督憲才開始查辦，于公于私，他都能交代得過去。</p>

改制后，以前位卑權重的巡按御史成了巡撫和總督手里的刀。王督憲派出的巡按御史王用汲，是李明淳的同科，頗為了解。</p>

四十歲才中進士，做事穩(wěn)重，生性剛直，以剛峰公海瑞為楷模。他帶隊去查襄陽和承天兩府，肯定能查出個底朝天來。</p>

李明淳身為王一鶚的令史，名為秘書，官階雖低，卻是王一鶚最親近的部下之一，必須是心腹中的心腹。</p>

兩者合為一體，榮辱與共。</p>

除了公文，許多私人書信，也是李明淳先拆開，整理好再呈給王一鶚看。</p>

前些日子，京師里王一鶚的故舊密友寫信來，提及為爭通政使，張四維擺了潘應龍一道。</p>

雖然事情最后圓滿解決，潘應龍署理順天府尹，邁出關鍵的一步。</p>

但那是人家機警，應對得當，才有此結果。</p>

萬一潘應龍一時疏忽，著了道，跟馮保斗個兩敗俱傷，前途受阻，東南系的損失誰來承擔？</p>

此事李明淳從與好友沈萬象的書信往來中，也知道些內情。</p>

沈萬象是潘應龍的令史。</p>

現(xiàn)在皇上點了曾省吾為通政使。</p>

他雖然跟各方關系都不錯，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張居正你的心腹。</p>

還有挑起這件事的張四維，當初就是暗中投奔到你張居正門下，才沒有受高拱、王遴倒臺影響。</p>

現(xiàn)在這廝成了文化建設委員會主任，在暗害潘應龍事件里上躥下跳的沈一貫，他是沈萬象和李明淳的同科，成了文化建設委員會副長史兼主任令史。</p>

不僅沒事，還榮升了，跳出翰林院、國史館這兩個大死水潭。</p>

好處都讓你們拿了，天下有這么好的事嗎？</p>

要是就此罷休，以后東南系的臉面還要不要？</p>

胡宗憲、譚綸、楊金水、王一鶚、徐渭等一干東南系大佬們的臉還要不要了？</p>

于是幾位大佬暗地里達成了默契，王一鶚借機收拾游七，好好敲打一下張居正。至于張四維和沈一貫，自有人去收拾，至于是誰，就不是李明淳能知道的。</p>

王一鶚繼續(xù)說道：“想不到時光一縱即逝。本督在湖北巡視了三四個月，轉眼就到了萬歷二年開春。</p>

接下來本督要竭力解決播州楊應龍。子明，你做好準備了嗎？”</p>

李明淳馬上答道：“回督憲的話，學生準備好了?！?lt;/p>

“千錘成利器，百煉變純鋼。子明是俊才，年輕有為，但是要想成大器，需要不停地歷練。這次是你的大好機會，子明，你要好好把握?！?lt;/p>

李明淳笑著答道：“督憲，學生已經做好準備了?！?lt;/p>

王一鶚看著他，神情復雜，“此事風險極大，關乎生死，你要想清楚了?！?lt;/p>

“督憲，欲建非常之功，必行非常之事。”</p>

王一鶚欣慰地點點頭，“那就好。對了，卓吾公到了武昌？”</p>

“是的。卓吾公來武昌視察江夏公學和江漢公學，也正好會會他的好友耿八先生?！?lt;/p>

“耿八先生？”</p>

“耿定理耿子庸，號楚倥，人稱八先生。黃州府人士（今湖北省紅安縣），與其兄耿定向、其弟耿定力合稱‘天臺三耿’。</p>

據(jù)悉耿八先生曾經于嘉靖三十八年入北京國子監(jiān)讀書，與時任國子監(jiān)博士的卓吾公結識，亦師亦友，十分要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