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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紹以前是松江府戶房書吏。沈元亨以前是華亭縣刑房書吏。李扶罡自稱以前是青浦生員，一日到府學入學，得罪了望湖公，被逼得只能托庇道觀，才勉強安身?！?lt;/p>

王世懋盯著袁道安問道：“平之，你素來與徐府親近。你說說，這些事，到底有沒有？”</p>

袁道安默然一會，“少湖公素來賢德，可是離家久遠，三位公子疏于管教。望湖公性子峻急，稍有不順就會發(fā)脾氣?！?lt;/p>

如此說來，那就是剛才所說的三人狀告之事，確有其事，只是可能略有出入而已。王世懋長嘆了一口氣，不再言語。</p>

袁道安心里也不好受，真是墻倒眾人推啊。</p>

以前少湖公權傾朝野時，人人都在奉承巴結(jié)著望湖公和三位公子?，F(xiàn)在形勢一變，人人開始落井下石。</p>

馬車很快到了徐府。</p>

只見徐府門口堵著上百人，都是青衫小帽，面貌不善。或站在那里，盯著徐府大門，不知在想些什么；或指著徐府大門，破口大罵，罵得極其難聽。</p>

周圍有上千百姓圍著看熱鬧。</p>

那三座嘉靖皇帝下旨敕修的牌坊，污臟不堪，黯淡無光。下面站滿了男女老少，周圍地上滿是鼻涕、黃痰和瓜子殼。</p>

袁道安引著王世懋在遠處下了馬車，繞到側(cè)門，敲了敲門。</p>

門開了一道縫，露出徐府家仆的臉，見是認識的袁道安，悄悄開了門，放兩人進來。</p>

“少湖公在哪里？”</p>

“老爺在中院書房里。唉”</p>

“怎么了？”</p>

“十幾個投獻改姓的佃戶，帶著兩個鄉(xiāng)老，把老爺堵在書房里，指著老爺?shù)谋亲釉诹R，唉，我們都看不下去。要不是老爺再三嚴令，我們早就把這些癟三打?qū)⒊鋈チ??！?lt;/p>

“指著少湖公的鼻子罵！真是豈有此理！”</p>

袁道安怒火沖天，提起衣襟，加快步伐。</p>

王世懋連忙跟上。</p>

隔著一道墻，就聽到有破口大罵的聲音。</p>

“老徐頭，你現(xiàn)在什么都不是了。上面還有海青天要查你，你要完了。”</p>

“是啊，你完了不要連累我們?？鞂懫跫s，把我們投獻的田地還給我們。”</p>

“當年我?guī)е锏厝佼€水田投獻你家，結(jié)果只折合兩千兩銀子。我那都是上好的水田啊，一畝少說合十兩銀子。</p>

你們也太黑了。現(xiàn)在事到如今，我也懶得算計，你把蘇州城那座膚瑞昌綢布行給我就行了。”</p>

終于聽到徐琨斥罵反駁的聲音：“你胡說八道什么！你那是上好水田嗎？都是他娘的薄田，五兩銀子一畝都沒人要。</p>

當年沒人逼你投獻我們府上，是你哭著喊著要投獻，還在我們府上跪了幾天幾夜，可憐你才收納。</p>

折合兩千兩銀子，還讓你改名徐五，視為家人。見你機靈，還借了五千兩銀子，讓你開了膚瑞昌綢布行，還把你投獻的田地折銀兩千兩銀子，算了布行三成份子給你。</p>

我們徐府對你算是仁至義盡，你個白眼狼，居然落井下石，想反咬我們一口。休想！”</p>

徐五耍起無賴來，“好啊，你居然敢血口噴人，誣蔑我等良民，那我們?nèi)ゴ蚬偎?，去蘇州巡按衙門打官司，去揚州巡撫衙門，找海青天打官司！”</p>

徐琨頓時被堵得無話可說。</p>

袁道安、王世懋先后走進書房里，看著十幾個人圍著坐在書案后面的徐階，有的指著他嘰嘰咕咕，有的指著他一頓辱罵。</p>

徐琨站在一旁，臉色鐵青。</p>

徐階一身天青綿綢道袍，頭戴四方平頂巾，呆呆地坐著，低著頭，耷拉著眼睛，目光呆滯。</p>

滿是皺紋和老人斑的臉，毫無光彩，暮氣沉沉，一片灰暗。</p>

面對著周圍眾人的呵斥辱罵，他一聲不吭。</p>

臉上時而閃過不知所措，時而閃過麻木淡然，時而低下頭，看不清神情。</p>

“放肆！你們在干什么！”王世懋呵斥道，“少湖公雖然不是內(nèi)閣首輔，但他還是朝廷的正一品榮祿大夫。</p>

你們?nèi)绱怂烈饬枞枨笆纵o，朝廷致仕一品大員，是在打朝廷的臉面，是在打皇上的臉面，信不信我上疏參你們一本.</p>

不，你們這些刁民，還沒資格吃彈劾，我定要往松江府、揚州按察使司遞揭帖，叫官府拿了你們這些犯上不敬的刁民！”</p>

聽到王世懋怒斥了幾句，眾人對視了幾眼，紛紛離去。</p>

袁道安看著徐階，淚流滿臉，悲痛地不能自已。</p>

“少湖公，怎么能讓受你如此奇恥大辱！晚生就算拼著這條性命，也要去京里告御狀。他們怎么能夠這樣對待一位前內(nèi)閣首輔，一品榮祿大夫呢！”</p>

徐階緩緩抬起頭，滿是滄桑的臉上全是無可奈何，閉著眼睛黯然道：“夜泉無曉日，枯樹足悲風。老夫這課枯樹，早無春意。寒冬將至，枯樹腐化啊?！?lt;/p>

王世懋看到他這個樣子，心中也泛起無盡悲涼。</p>

世態(tài)炎涼，欺人太甚！</p>

“少湖公，我兄弟二人也是被貶之人，無法在廟堂為少湖公發(fā)聲。</p>

但我們還有筆，我們定會把少湖公所受之凌辱，刊登在《詞林》報紙上，再寫信給諸多同仁好友，向他們疾呼，大明怎么能這樣對待一位有功于天下的三朝元老！”</p>

徐階滿臉激動，想起身卻搖搖晃晃起不來，只能顫顫巍巍拱手，嘶啞著聲音說道：“你昆仲二人高義，老夫心領了?！?lt;/p>

王世懋和袁道安安慰了徐階幾句，又匆匆告辭離去。</p>

他們要趕緊把徐階如今所受之不公，向江南和天下士林們揭示。</p>

今日是少湖公，明日可能就是我們！</p>

徐階叫徐琨代自己送客。</p>

等三人離開書房遠去，坐在椅子上的徐階目光閃爍，突然站了起來，走到窗前，猛地推開窗戶。</p>

一位心腹管事剛走過來，看到窗戶被推開，自家老爺站在窗后，雙眼透出的狠辣兇厲，如利劍飛刃，嚇得他雙腿一軟，差點坐到地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