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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有些事情不對。”裴液沒去吃新上的羹點,望著明光柔亮的宴場。李西洲沒有應答他。
瓊琚園里有一段時間是靜下來的,新上的冷蟾兒羹吸引了多數人的筷箸,李幽朧頭低得看不見面容,李蠶南也沒有拿起筷子。
李凰講完話后沒有人接上,似乎代表這個話題的結束,確實該講話的人都已講了,沒意料到會講話的人也講了,不該再有什么人接上。
所以裴液就想,魚嗣誠去哪兒了呢?
在李西洲說話后,這樁婚事還是突破了皇后的控制,但她沒有讓步的意思,“麟血”兩個字赤裸裸地顯露出來,所謂通傳五姓,無非是讓爭斗重新回到朝堂上、回到軍伍中、回到大唐的每一寸土地上,五姓絕不打算讓燕王拿到真血。
皇帝在這件事情上的態(tài)度沒有顯露,亦或這本身已是一種態(tài)度,他與燕王訂下了雍李親事,確認這親事一定要達成。但皇后之位又在五姓手中,在人選指定上,他人幾乎難以插手。
如果皇帝有一些傾斜,這件事情就會簡單很多,但不論他心中有沒有想法,至少沒有絲毫的體現。
而李玉瑾、李琛乃至李西洲,加上燕王的態(tài)度都沒有令皇后口風松動,這確實有些出乎裴液的預料——但難道也出乎雍戟和魚嗣誠的預料嗎?
裴液不知道魚嗣誠和雍戟是什么關系,但他們之間的媾和一定是很深的,蜃境這樣的事情,不把細節(jié)交代清楚,不可能達成合作。那么婚事難道就只是雍戟自己的事情嗎?
無論是在想象還是接觸中,裴液都把燕王府三個字擺在很高的位置。
他相信自己的敵人。
如果雍戟要迎娶真血,就不可能讓皇后的立場超出預料之外。
而如果他們本來就知道三位嗣子的態(tài)度都不足以令皇后退讓,那么就該有下一步的行動。
魚嗣誠是宮中二十年的內侍大監(jiān),在很多地方,他對大明宮的掌控甚至比這位皇后更深。
在這樣一件事上,魚嗣誠的作用在哪里呢?
裴液想著那襲紫金大袍,他其實只與其接觸了兩次,說過的話屈指可數,但那張漠視的、老狐般的臉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夜里他時時思索,一個人究竟在什么樣的處境,會是那種“你來找死,那就殺了你”的心態(tài)。
——不知死活,別礙事。
“有什么不對?”李西洲這時候回過頭來。
“我在想魚嗣誠的事?!?
“……哦?!迸嵋禾岬竭@個名字,李西洲就理解了他的想法,她蹙了蹙眉。
“你也不知道嗎,我還以為,你跟他們有一些默契呢?!迸嵋呵浦?,“因為你剛剛……嗯?!?
“沒。”李西洲輕聲道,“我只是在犯蠢。”
“……”裴液怔了下看向她,但女子只是偏頭看著場中,沒再講話了。
第八道菜已經傳遞上來,但李玉瑾沒再望去,筷子也早擱在了桌上。
他面上很沉默,過了很久,他偏頭看向雍戟:“你的辦法呢?不是有后手嗎?”
雍戟沒有答話,給自己斟了杯酒。
李玉瑾扭頭看向后首,李琛正端著杯酒往李蠶南案側湊去。李玉瑾想起剛剛你前我后的兩句話,在心思沉重中也不禁勾了勾嘴角。
琛弟要得從來不多,看一直看得清事情,仔細守衛(wèi)著自己劃出的邊界……他就這樣長大就很好,李玉瑾想。
“玉瑾兄?!庇宏馈?
李玉瑾轉過臉來,雍戟飲下了那杯酒,平聲道:“大都好物不堅牢。”
他沒有看李玉瑾,李玉瑾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是李知的案子。這位四殿下折了一根梨枝插進了身前的玉凈瓶里,面色平靜地望著瓊琚園的門口。
李琛這時候挪到了李蠶南案側,小聲將手中清酒遞了過去:“南姐姐,我給你賠罪,你、你別生氣了?!?
李蠶南低著頭沒有言語,李琛有些緊張地攥了攥酒杯,小聲道:“真的,南姐姐,我不是故意害你丟臉……誰成這樁親事都不要緊,但你真的不適合去北疆的……如果你不得不要嫁去燕王府的話,我也會盡力讓你留在神京的……”
他大概確實沒有賠罪的經驗,也不知道該怎么說:“等、等咱們出了宮,我還請你去看戲好不好?”
“……好了,我又沒怪你?!?
“……”李琛怔了一下,笑了出來,“那、那就好……”
但少女并不是沒有事的樣子,她低著頭,眼神很散,身體也有些耷拉下去。
李蠶南瞥了他一眼,眼角泛著紅,她抬起袖子抹了抹,嗓音微?。骸拔抑?,你是為我好,你不會害我的?!?
“當然啊,我——”
“我只是想,”李蠶南怔怔道,“其實,你們每個人都看不起我?!?
“……”
李琛僵了一下。上首李凰舉起杯來,溫笑道:“此番也算有了個章程,不然這樁大事憋在心里,不與諸位對對想法,本宮也未免忐忑。諸多細處,往后再議便是?!?
場上許多人舉杯稱是,月正到了最亮的時候,將明珠的光都掩蓋了過去,園里灑滿了好看的銀輝。
“如果燕王府能壓過五姓,那就不必把這事挪到宮中了?!迸嵋悍畔戮票?,自語道,“既然挪到這里……魚嗣誠到底為什么沒來呢……”
這時候他微微一怔,和李知對上了目光。
那雙洞若觀火、平如靜湖的天眸,他看了裴液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挪回了門口。
裴液順著他視線回頭望去,看見朦兒走了進來。
頭面蓬亂得像個乞丐,衣裳一半是濕的,沾滿了泥。她走得很僵硬也很踉蹌,像是早已脫力,只憑意志挪動著步子……想到這一點時裴液把目光落在她臉上,即便散發(fā)遮掩,也能看見那令人心臟狠狠一揪的干枯神情。
清美干凈的春夜宴場,明珠、花草、柔香……無論如何不該出現一個在冬地里打滾的殘疾瘋子。
幾乎令整個會場微微一靜,然后裴液看到侍女那張本來死寂的臉上忽然浮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戚痛苦的神色,從中又迸發(fā)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決心和鋒利……直感一霎繃緊了他的腦弦,朦兒朝著斜前方微微抬了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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