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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液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走出燈照沿著四壁敲了一圈——全是實心的鑄鐵。

無奈一笑，倚著坐倒，相信這回這條命是徹底握不在自己手里了。

他靠數(shù)自己的鼻息算著時間，不知外面正在如何決定自己的下場，只是四個時辰過去，竟然連送飯送水的都沒有，身體已經(jīng)有些難捱。

但這時他忽然一個靈醒，雙耳豎起——終于聽見些極微弱隱約的聲響。

那是從牢外上方傳來的腳步，越來越清晰，漸漸有了回蕩的聲音——絕對在五人以上。

每一道腳步都很沉穩(wěn)均勻，顯然都帶著深淺不一的修為。

裴液正蹙眉吊起心緒，卻忽然聽黑貓道：“從你入京開始，仙人臺用了三個時辰議定了這個結(jié)果，如今他們帶下來的這份判定文書，就是神京仙人臺對你的最終論處?！?

裴液一怔，他沒明白黑貓為什么知道這些，話語中的信息已先令他繃起身體。

牢外的腳步在此時停在了門前，昏暗的燈盞后裴液只見得幾片模糊的影子，但他知道自己一定全然清晰地落在每個人眼里。

片刻的安靜，似乎每一道目光都打量過他之后，一人抬手，黑暗中展卷聲傳來，其人端聲誦道：“中丞親筆：此人因江湖之仇刺殺命官，背涉歡死樓、燭世教、吞日會等大案，案情未結(jié)，應(yīng)沿之盤捉糾察，于【囚魔地】做無期之監(jiān)禁。”

裴液心下一涼，不死固然是好事，但永囚于深牢也絕非他所愿，他沉默看著牢外黑影，那人手中傳來合卷聲，顯然這就是結(jié)果。

“一般來講，仙人臺的權(quán)責是查案而非定罪，尤其當牽涉朝堂時?！备怪杏謧鱽砗谪埖穆曇?，“所以這份文書給出的決斷是大案未結(jié)，你是案中人物，須囚于仙人臺?！?

“.”

裴液沒有機會詢問什么，因為這份文書好像甚至并非宣讀給他，牢外陰影中另一個陌生男聲已漠聲開口：“付副史，你讀的這份手令，三司不能認同。”

先前男聲平和道：“寺丞自然傳達三司的要求，我亦給出仙人臺的態(tài)度?！?

寺丞沉聲道：“此案重在牽涉歡死樓、燭世教之事，調(diào)查它們是貴臺權(quán)職，三司絕不過問。但這案犯刺殺朝廷重臣，罪行落實，刑名清楚，有首有尾，理應(yīng)交付三司論處。貴臺說他仍牽涉案中，不肯移交，卻沒有令人信服的說法?！?

付副史仍語氣平和道：“我們明日就會向三司遞付一份證據(jù)充足的案卷，是三司未肯等候?！?

“你知道三司無處查證?！彼仑┧坪醢戳讼聞?，繼續(xù)沉聲道，“整個案子全然把控在你們手里，我們接觸不到任何案情相關(guān)，所謂證據(jù)，不過是貴臺說什么就是什么?！?

付副史肅然：“我再向寺丞重申一遍。案犯牽涉歡死樓、吞日會兩方，俱為關(guān)鍵，案子未結(jié)，三司堅持索要處置，是破壞案情。今日寺丞既然帶了南衙令書，仙人臺便依規(guī)交付，正因仙人臺稽查，三司訟獄，各有職權(quán)。明日我們案卷一定拿出來，證據(jù)也一定充足，這人所犯之案不在朝堂，而在江湖——屆時望三司同樣依規(guī)行事?！?

寺丞語調(diào)平平：“副史說笑，哪個衙門敢在仙人臺面前不講規(guī)矩呢？”

裴液凝神聽著，這時他越發(fā)覺出五感之遲鈍了，這種距離之下竟然仍有辨字不清、方位恍惚之感。

“‘寺丞’，就是大理寺丞?！备怪性俅蝹鱽砗谪埌察o清冷的聲音，“從六品上，專司判案的，但不涉門派江湖，多是朝堂民生。‘小三司’，即大理寺司直、御史臺御史和刑部郎官聯(lián)席會審，專案專設(shè)。這是正經(jīng)斷案定罪的衙門，他們并未插手此次少隴之案的大頭，只是要接管其中行刺都督的案犯，平日仙人臺也會主動移交案子中牽涉朝堂之人，合權(quán)合職?！?

“.”裴液凝眉努力處理著這些陌生的信息。

黑貓平和的聲音仍在繼續(xù)：“只是，‘行刺都督’是件大案，兇手的下場卻不是太重要的事情。三司不許仙人臺留置，拿了令書來較真，就不是太尋常了?！?

“.”牢外陰影中正發(fā)生的事情在裴液心里漸漸有了些模糊的輪廓，他很清楚地辨認出三司在秉公辦事，仙人臺卻一定在說謊。

因為他確實已經(jīng)不牽涉什么案情了。

歡死樓的謀劃從來沒有針對他，他是意外卷入，他們之間有恩怨，卻沒有關(guān)系，從他身上是查不出歡死樓什么事情的。

就算有什么所知，也早就盡數(shù)上報，何況少隴歡死樓已經(jīng)覆滅了。

吞日會就更是無稽之談，他和他們唯一的接觸就是見過孟離幾面。

裴液不知道仙人臺為何如此言之鑿鑿，但他現(xiàn)在確實只是個罪行清晰的兇手，理應(yīng)交付三司論處。

他努力望向牢外陰影，此時付副史手里無期羈押的文書似乎不再令人心涼了，反而被一個陌生的衙門調(diào)走在直覺上更令人不安。

但這件事情好像只能如此發(fā)生了，仙人臺給了最后的態(tài)度，那位黑暗中的寺丞遞付了令書，機關(guān)聲中，牢門就此打開。

無人言語，更不可能有人詢問這可憐案犯本人的意見，兩道沉重的腳步走進來，皂衣直刀，冷酷沉默地押著他踉蹌出了牢門。

門口這些昏暗的面目他一個也看不清，實際上他根本也沒被允許抬頭，只是在這些端立不動的靴子和衣擺中，有一雙纖細些的已朝他走來。

而后這雙靴子立定，一雙干凈的手進入視野，靈氣隨之飛動，解下了他身上的一些舊禁制，似又補上了一些新的.裴液很快明白，這是仙人臺的術(shù)士在配合三司完成禁錮權(quán)的移交。

除了這禁錮雙手的刑具分毫未動。

誰牽著鏈子于被捆的人而言沒什么區(qū)別，裴液也不太在意，這雙手最終在他腕上輕輕一點，鐵音清泠，其上器紋流動，全然壓死了他的經(jīng)脈。

昏暗中這人讓開身前，露出了前面的黑靴和墨綠衣擺，裴液辨出這副下裳和周圍人差異較大，應(yīng)當便是那位“寺丞”。

他按著腰間的劍，往后緩緩退了兩步。

似乎打量了這蓬頭散發(fā)的年輕犯人一會兒，才終于揮手一示意，兩位公人押著裴液向前離開。

這時旁邊響起一道干凈清亮的女聲：“這人演得很真，貴衙莫上了當?！?

裴液猛地一個激靈，下意識抬頭看去。

昏暗隱約之中，他還是怔然辨出了這張淡笑的面孔，姣好安靜、挺拔瀟灑，雖然換了一處地方相見，但一如兩個月之前。

仙人臺黑綬術(shù)士，邢梔。

黑貓再一次從腹中遞來一道平淡的語句：“沒事，因為有人很堅決地要你死，所以我們迂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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