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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從長階之下走上來。

這是兩人劍決的固定開啟方式，少女并不想讓鋒利的云氣摧毀下面的一切，所以她總會走上來——盡管那看來是無可避免的后果。

明月云海之間，兩襲白衣相對而立，明云行了個簡單的劍禮，對面之人微一頷首。

兩道同樣驚艷的劍光在一瞬間逼向?qū)Ψ健?

裴液凝眸握劍，望著潑灑開來的劍光，兩劍展開，他立刻明白了何為心中劍決。

沒有玄氣，甚至也沒有那標(biāo)志性的雪白云氣。

只有真氣，但卻沒有“境界”的概念，亦或說大家都處于完全相同的境界，總之，這是純粹的劍的比拼。

所以少女說“幫我接一招”，因為在這樣沒有其他任何手段、任何因素起作用的劍斗中，在這樣兩位天下極致的劍者面前.一招，就足以敲定絕對的勝敗。

“勝敗”這個詞在心中升起的一瞬間，裴液立刻感到了身上沉重的壓力。

無論剛剛明堂中的少女多么輕愉淡然，他知道自己如今正在面對著什么。

和女子倚命在杳深蒼山之中，重傷、躲藏、枯竭、反噬.每一個詞的背后都足以致命。

他們身處真正的絕境.而他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幾乎唯一的生機，駁去了女子的想法，任性地開啟了現(xiàn)在這場劍斗。

而這場劍斗正建立在“冰雪身”的進一步崩潰上。

所以他一定要贏.他必須要贏。

長劍緩緩出鞘，而在他面前，明云正一劍筆直刺向姑射，姑射斜身一格，劍光飄向少女面門。

裴液在這瞬間毛發(fā)一悚，下意識就有出劍的沖動，因為這是一個確確實實可以塞入一道【銜新尸】的空隙。

但他還是按捺了下來，凝目望著兩人的過招，一劍的優(yōu)勢他絕不能有絲毫急躁。

而隨著更多的劍招出現(xiàn)在面前，他真的陷入了徹底的屏息。

少年已身在靈境，當(dāng)面對更優(yōu)秀的靈境劍者時，他確實可能會敗于劍招，但已絕對不會再迷惑于劍招。

如今兩位少女的出劍也是一招一式地清晰落于眼中，他剛剛欲加入的那一式【銜新尸】，就正是出自這樣通徹靈明的劍感。

但看得久了他忽然發(fā)現(xiàn)，有些看起來明明白白的事忽然變得不那么明白了。

明明劍招還是分明的落于眼中，但一種無法形容的朦朧開始覆蓋在上面，裴液不知如何形容這種感覺，但.在盲人的世界中，他摸到的就是一根明明白白的柱子。

直到隱約、仿佛.聽到了頭頂均勻厚重的呼吸。

裴液忽然有些緊張，他下意識向前走了一步——面前云臺之上，雪衣如風(fēng)，劍光如月，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的斗劍，瞧不出任何的殺氣，但若真的細(xì)品每一式，又是那樣驚心動魄。

這與裴液所熟悉的弈劍已不是同一種東西，但.他也說不清這是什么。

完全陌生的境界，當(dāng)他意識到劍招中的這道“呼吸”的存在后，就徹底陷入了迷茫。越試圖分析、試圖看清，就陷得越深，每當(dāng)忽有所得，就意識到自己只是又揭開了一層淺薄的面紗，見到了更真實的問題。

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面前的似乎已經(jīng)不是兩道劍光，而是兩輪明月，每當(dāng)以為自己離它更近了一些，一定神，它依然高高掛在遙遠(yuǎn)的夜空。

天賦越高的劍者越能從這樣的求索中體會到令人癡迷的美，裴液也確實已經(jīng)屢屢神癡，但這絕不令他“聞道”般欣喜。

身體是在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

面對十七歲的明綺天，裴液從沒想過自己可以戰(zhàn)而勝之。連日的相處，他已真切感受過她山海般的寬博。

但他也從沒想過.會有這樣的鴻淵。

他覺得，拼盡全力、擋住一劍.總是有機會的?！堆┮癸w雁劍式》畢竟在身，無論如何女子總要分出一劍去處理吧。

她盡可一劍破招然后刺穿自己的咽喉反正之后明云拿到這一招的優(yōu)勢，就一定會取得勝利。

但如今是他全未想到的場景。

更早的學(xué)劍、更卓異的天賦、更完美的教育.這三樣優(yōu)勢帶來的差距，遠(yuǎn)比他以為的大。

——如果根本都看不懂.又談何出劍呢？

他相信把劍尖對準(zhǔn)女子之后，自己只會有一劍的機會。

他根本不知道那一劍強、又哪一劍弱，女子下一劍是想攻還是想守，如果他唐突的出劍和少女重復(fù)那便等于完全的浪費。

裴液第一次在劍這樣?xùn)|西上感到惶亂，握柄的手已逼出青筋。

直到他忽然意識到少女好像一直就知道會發(fā)生這種情況。

從這場劍決一開始，她就一直在努力影響著它的走向，不惜放棄一些微小的優(yōu)勢——反正只要少年換劍成功，它們就會被輕松覆蓋。

如今這努力終于有了結(jié)果，裴液忽然感到眉眼一清——她已為少年將這一回合化為最明了的形勢。

明云如一道白鶴傾身后掠，直向裴液而來，手中長劍斜斜一橫，某種玄妙開始環(huán)繞著劍刃而起。

姑射挺劍相迫。

裴液無比清晰地看出，明云來不及用出這一劍。

于是他一瞬間明白了她是要自己做什么.該出劍了，裴液。

現(xiàn)在你不必去破對方的劍，只要迎上前去、把自己最強的一劍朝她用出.只要能和她拼出一劍，你的任務(wù)就完成了。

明云白衣從頭頂向后掠去。

她可以不用的，但還是伸手輕輕在少年肩上一撐，裴液知道這一瞬那雙清透的明眸在望著自己，但他沒敢去和她對視，一切身心都貫注于手中之劍。

少女衣裙的最后一角從視野中退去，身前，那張神人般的熟悉容顏已安靜地看向了他。

長劍如雪，風(fēng)姿如神.他是第一次以這樣的視角面對這道身影。

在這一瞬間，世界真切地只剩他們兩人孤身相對。

于是裴液意識到，一切全都錯了。

他絕對、絕對、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擋住這位女子任何一瞬。

如果他未曾踏入靈境，或許尚可不知天高地厚地魯莽出劍，但現(xiàn)在.整片劍野已只剩下絕望。無論他看向何處，必敗的結(jié)局都已寫在眼里。

他于這時才窺見了這場劍決的真實，那道“呼吸”向他揭示了面目。

——他間入的，是兩顆“心”的決斗。

在渾身絕望的冰冷中，裴液還是咬牙奮出了自己早已準(zhǔn)備好的一劍，那是在踏上修行路之前，他就賦予自己的勇氣。

【云天遮目失羽】

驚艷冷抑的劍光從黑暗中破出，然而“意”的層面終究抵達(dá)不了這里，姑射隨手將他破劍割喉，劍勢絲毫未泄，白衣就此從視野中一掠而過。

裴液在顫抖中想再回頭去看少女一眼，但視野已經(jīng)凝固了，他的身體開始破碎，也沒有聲音進入耳朵【斬心】失敗，他被驅(qū)出了心神境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