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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長弓一拍大腿，問：“你說的是王鉷嗎？前年，皇帝下敕免除百姓當(dāng)年租庸調(diào)稅。這家伙為拍馬屁，奏請征收運費，夸大錢數(shù)，又讓用錢購買本地所產(chǎn)貴重物品，搞得百姓所交比不免除時還多?！?

李福啪啪甩了幾鞭，氣憤憤說：“還有楊國忠，年輕時放蕩無行，嗜酒好賭，受親族鄙視。不想在長安立腳后，憑借裙帶關(guān)系，不到一年時間里，便身兼十五個使官，成為朝廷重臣。那些在邊疆浴血奮戰(zhàn)，出生入死的將領(lǐng)怎么服氣？他急于證明自己，不顧南詔國主閣邏鳳上書賠罪，發(fā)動南詔之戰(zhàn)?！?

張長弓頻頻搖頭，惋惜說：“我打賭，南詔之戰(zhàn)必敗無疑。”

宋繼儒不由高看他一眼，笑問：“何出此言？”

“戰(zhàn)爭勞民傷財，不得已才動用。因極小的怨恨，輕率挑起戰(zhàn)爭，且?guī)煶鰺o名，不僅無法取勝，更是危害自身。我們大唐是大國不假，萬國來朝，多威風(fēng)?？墒切灿行淖饑?yán)。去年，閣邏鳳路過姚州，太守張虔陀讓南詔王后陪侍，并勒索賄賂。這種事，別說一國之主，就是像我這樣的土老財也不會答應(yīng)。太守派人辱罵，并向朝廷誣告閣邏鳳。閣羅鳳忿怨，發(fā)兵反攻，圍殺張虔陀?？煸?，有仇不過夜，閣邏鳳稱得上是真男人。”

李福大笑調(diào)侃：“老張，看不出你這么有正義感。以前的南詔國主常與其妻子謁見都督，虔陀皆私之。直到三年前，閣邏鳳繼位，才不遵守舊制。等著吧，閣邏鳳將為自己的沖動付出代價?！?

張長弓睥睨掩鼻，夸張說：“呸呸，哪來的臭氣？想要有尊嚴(yán)地活著有什么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屠刀沒落到自己頭上，站著說話不腰疼。不瞞你們，我才不信什么精忠報國那套。我只要自己的小家好過就成。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說來說去，都是百姓遭殃。剛才遇見的老農(nóng)多可憐，不偷不搶，不蒙不騙，勤勤懇懇，遵紀(jì)守法，卻因王鉷、楊國忠等人的一己私利，落個斷子絕孫下場。要知道，唐朝的精銳部隊、精兵猛將都集中在西北的安西、北庭、河西、隴右、朔方這些地方，而劍南沒有精銳，兩京及河南北無武備。老農(nóng)之子毫無戰(zhàn)斗力，去南詔只能白白送死?！?

宋繼儒若有所思，盯著張長弓的眼睛，笑說：“老張，你若不好賭好嫖，就是個完人。有時，我覺得你粗俗不堪；有時，卻不乏真知灼見。似乎學(xué)藝不成，半途而廢。你可曾拜高人為師？”

張長弓慵懶地往身后的被褥一靠，雙手抱頭懶洋洋說：“什么高人？一個牛鼻子臭道士而已。整天之乎者也，悲天憫人，動不動就扳著臉教訓(xùn)人。他讓我束冠修行，想要度化我。我見識過揚州的花花世界，就知道我絕修行不了，什么打坐、念經(jīng)、寫字等等的事兒，我絕干不下去。我在深山老林的道觀跟他學(xué)習(xí)，與世隔絕兩年半，跟坐牢似的。好在臭道士斯文儒雅，極善談吐，又三教九流無所不知，作賦吟詩提筆立就，跟他學(xué)藝倒也有趣得很。不管你怎么問，都難不住他……”

火熱陽光穿過車棚縫隙照在他瘦長臉頰上，微塵在光柱里輕舞。張長弓的臉色漸漸變得陰冷愁黯，眼里有淚光閃爍。他把頭扭向窗外，陷入沉默。

宋繼儒看他這副模樣，不免奇怪，正欲開口，張長弓卻突然回頭對他嘻嘻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說：“呆子，你板起臉訓(xùn)人的時候，跟臭道士一模一樣?！?

宋繼儒一愣，李福卻大笑起來：“呆子，老張拐彎抹角罵你是臭道士?！?

三人大笑，一路打鬧，感情日漸深厚。

這日清晨，三人駕車離開晉州城，經(jīng)過城門時，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從城墻根跌跌撞撞飛奔而來，拉住馬韁嚎啕大哭，說：“你們可算來了，我等得你們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