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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是李林甫的勢力！”高仙草手指一劃拉，指著大大小小的菜肴果脯：“這些是文武百官，散落于大唐各地的官僚、鎮(zhèn)守邊疆的將軍，表面上他們都聽命于李林甫，然而在朝中各有山頭?！?

高仙草黑黝黝的眼睛看著宋繼儒，露出神秘莫測笑容，說：“你看，是不是李林甫的勢力最大？可是，楊國忠只有五十多歲，李林甫七十多了，如日暮西山，拿什么跟他斗？楊國忠為何執(zhí)意要發(fā)動南詔之戰(zhàn)？劍南這塊是他的勢力，南詔之戰(zhàn)獲勝，他就有更多資本向老皇帝要更多的盤子，更多的菜?！?

她夾了一塊紅燒甲魚細(xì)嚼，覺得美味軟糯，見宋繼儒若有所思瞅看自己，嫣然一笑，問：“你覺得陳忠是哪盤菜？他處死楊縣令，肯定不是楊國忠那一派。但你要說他從屬李林甫那派，我覺得也不是。李林甫的黨羽，才不會好心替百姓請命?！?

宋繼儒看著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陷入沉思，只默默喝酒。

高仙草看得明自，肚中計較，忙斟了酒敬宋繼儒一盅，柔聲說：“朝中勢力，還有一派，雖遠(yuǎn)離朝廷中樞，卻在自己的職位上兢兢業(yè)業(yè)，為國操勞，為民請命。您的祖父宋璟老先生，已做出榜樣，他執(zhí)法嚴(yán)明，不憚權(quán)貴，哪怕被貶輾轉(zhuǎn)地方供職，始終不改清廉嚴(yán)正。他的四個兒子繼承家風(fēng)，連我這樣的出家人，也聽聞他們的官聲。大唐幸而有你們宋家和陳忠這樣的官員，百姓好歹還有些許盼頭！我替百姓敬你一杯！”

宋繼儒引為知音，怦然心動，怔怔如泥胎，喉結(jié)在立領(lǐng)間倉促滾動，千言萬語都噎在干澀的喉嚨。他抬起通紅的臉，與高仙草目光交匯，如天雷勾動地火，情愫在心里熊熊燃燒，天大地大，彼此眼眸只有對方的影子。

“你們忘了，還有一派……”

張長弓不知何時已解開身上的繩索，大大咧咧坐在兩人中間，拿起一根羊棒骨大嚼，滿嘴流油說：“吃飯派。不管什么菜，都是吃飯派的下酒菜?！?

宋繼儒和高仙草互相對視，心領(lǐng)神會一笑。

本書寫至此處，須將張長弓過去的事情敘說一番。張長弓認(rèn)識宋繼儒不過才三個多月，而他的父親張德福三十多年前就認(rèn)識宋繼儒的生父韓擒虎。

張家世代養(yǎng)馬，先祖曾為牧監(jiān)，后因罪發(fā)配邊疆，到張德福這代，已貧困不堪，老少十余口人都擠在牲口棚里住著。他雖為馬曹，手下只有兩個兵：一個韓擒虎，一個沈梅清。韓擒虎是狀元，因不愿娶公主，得罪皇帝發(fā)配邊疆；沈梅清是太醫(yī)，因不愿卷入后宮妃嬪間的爭斗，也被發(fā)配邊疆。張德福忠厚老實，雖不善言辭，但實打?qū)嵃堰@二人當(dāng)自家人看待，家里但凡有點好吃的，必邀請二人一同享受。

不過，他對馬比對人更好。征備草料、刷洗馬匹、扎草、飲水、煮料……他不放心旁人，總是自己親力親為，滋養(yǎng)馬匹。日間看見馬睡的，必趕起來吃草；夜間看管殷勤，發(fā)現(xiàn)走丟的捉將來靠槽。那么多軍馬，誰脾氣暴烈，誰腳力耐久，誰飲食不佳，誰腳底扎刺，誰崴傷膝蓋……他都一清二楚，如數(shù)家珍。到母馬產(chǎn)子時節(jié)，他帶著全家人晝夜不睡，守在孕馬身旁，接生照料，自己舍不得吃的珍貴糧食，熬成粥給母馬吃。軍馬被他養(yǎng)得肉膘肥滿，見了他，個個泯耳攢蹄，親熱無比。

然而，似他這等殷勤，喂得馬肥，只落得上司道聲好字；若遇雪災(zāi)之年，傷亡了馬匹，不僅要見責(zé)，還要罰贖問罪。偏張德福又迂腐木訥，不知寰轉(zhuǎn)，家里愈發(fā)貧窮。

這一年，張長弓出生。張德福躺在炕上，看著身旁爬來爬去的兒子，暗自發(fā)愁：這窮日子啥時候是個頭??！韓擒虎早已因功脫離馬夫身份，沈梅清也隨他進(jìn)入軍營做了軍醫(yī)。只有自己還在這里養(yǎng)馬，一家人還擠在牲口棚里，跟牲口作伴。他長嘆一聲，打了個哈欠。光屁股剛學(xué)會走路的張長弓，眼明手快，抓起羊糞球就塞進(jìn)他張大的嘴巴里。張德福驚叫著干嘔，張長弓卻拍著胖手大笑。看他可愛模樣，張德福高舉的巴掌沒舍得打下去。

這時，他的大女兒張長英驚慌失措跑來，氣喘吁吁大叫：“爹，來了好多兵！”她雖衣衫襤褸，依然擋不住十八歲朝氣蓬勃的青春之美。

張德福立即拿起糞叉擋在女兒面前，擺出拼命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