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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wèi)詔獄的地牢里，腐鼠與血腥混合的氣息像塊浸滿毒汁的綢布，裹著石壁上滲出的水珠緩緩滑落。齊泰的親信幕僚被鐵鏈吊在十字木架上，后背的囚衣已被烙鐵燙出三個焦黑的窟窿，焦肉味混著艾草熏香在狹小空間里打轉(zhuǎn)。執(zhí)刑的錦衣衛(wèi)百戶揚起第二根燒紅的烙鐵時，犯人的睫毛已被汗水粘成綹，順著刀削般的顴骨往下淌，在青灰色的囚服上洇出深色云團。

“說！調(diào)令究竟從何而來？”百戶的靴跟碾過地上凝固的血漬，鐵烙在火盆里發(fā)出“滋滋”輕響，火星濺在犯人腳邊的磚縫里，轉(zhuǎn)瞬熄滅。幕僚的頭無力地垂著，喉間溢出含混的呻吟，直到烙鐵即將觸碰到后頸時，才突然抬頭，瞳孔因劇痛而收縮成針尖：“是……是黃子澄大人……用的通政司空白文書……”話音未落，地牢深處傳來鐵門撞擊聲，潮濕的穿堂風(fēng)卷著幾片落葉吹進刑房，燭火劇烈搖曳，將墻上刑具的影子扯得老長。

徐允恭的幕僚崔明抱著半幅黃綾闖進來，皂靴底沾滿詔獄外的秋雨，腰間“太子洗馬”的牙牌在火光下泛著冷光?！扒衣眯?！”他抖開黃綾，上面朱砂拓印的通政司底檔清晰可見，“去年三月十七日遺失的空白文書，簽收人正是黃子澄族弟黃安！”百戶的烙鐵“當啷”落地，在青磚上砸出焦黑印記。幕僚的身體猛地繃緊，額角青筋暴起，望著那行小楷如同見了索命符——他清楚，通政司每季度都會核點文書，所謂“遺失”不過是監(jiān)守自盜的遮羞布，而此刻底檔上的朱砂官印，正像根鋼針扎穿了胡黨的層層偽裝。

與此同時，西域戰(zhàn)場的中軍帳內(nèi)，牛油燭的火苗被夜風(fēng)撩得左右搖晃，將藍玉臉上的刀疤映得忽明忽暗。斥候跪在氈毯上，盔甲縫隙里漏出的沙子在燭光下閃著細碎銀光：“將軍，吐魯番大營西南角的水源地，有南軍服飾的工兵在開挖溝渠，看架勢是要引天山融水！”老將的手指驟然捏緊桌沿，指節(jié)在牛皮手套下泛出青白，案頭攤開的羊皮地圖上，哈密衛(wèi)西北的戈壁灘被朱砂標著“孔雀河故道”，那是條夏季山洪暴發(fā)時才會流淌的季節(jié)性河流。

“拿箭來！”藍玉抽出雕花長弓，弓弦“嗡”地繃直，箭頭直指地圖上的“白龍堆”，“他們想掘開故道堤壩，引冰水灌城！”帳外突然傳來戰(zhàn)馬嘶鳴，馬蹄踏在礫石地上的脆響由遠及近，朱高煦的吼聲穿透氈帳：“涼國公！三千羽林衛(wèi)已到，帶了北平衛(wèi)改良的神火銃！”掀開帳簾的瞬間，冷風(fēng)卷著細沙灌進來，年輕皇子的獅紋甲胄上凝著層白霜，馬鞍上捆著的火銃被羊毛氈裹得嚴嚴實實，槍管末端的“燕”字暗紋在月光下若隱若現(xiàn)。

藍玉的目光在火銃上停留片刻，忽然拍著朱高煦的肩膀大笑：“好小子！你父親當年在遼東，就是用這法子讓火銃在零下三十度不卡殼！”他指著地圖上的故道轉(zhuǎn)彎處，“明日子時，你帶五百人埋伏在東岸，等水勢沖垮敵營，就用神火銃掃他們的輜重隊。”帳內(nèi)燭火突然劇烈搖晃，一名校尉掀開帳簾，捧著個浸透血水的木盒進來：“從吐魯番細作身上搜的，應(yīng)該是給瓦剌的密信?！彼{玉用佩刀挑開油皮紙，半幅繪著狼頭紋的絹帛滑落在地，上面用朱砂畫著哈密衛(wèi)的布防圖，西北角的“孔雀河故道”被標著醒目的紅點——與明軍斥候探得的工兵位置分毫不差。

應(yīng)天城的秋雨淅淅瀝瀝下了整宿，燕王府后門的角門“吱呀”開啟，徐允恭的青呢小轎悄悄滑入。這位新朝重臣裹著狐裘，靴底還沾著秦淮河的淤泥，在侍從引領(lǐng)下穿過七彎八拐的游廊，檐角滴水落在青石上，與更鼓的“梆梆”聲應(yīng)和。密室里，朱棣正就著牛油燈翻看軍器局舊檔，案頭堆著的甲胄殘片泛著冷光，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抬：“徐大人冒雨前來，可是有了新發(fā)現(xiàn)？”

徐允恭從袖中抽出三疊素絹，每張都蓋著不同工坊的火漆?。骸巴ㄖ莩梁拥幕疸|，編號與蘇州陸家鐵坊的鑄造記錄完全吻合。”他指尖劃過“洪武三十一年”的鑄造日期，墨字在燈光下泛著暗紅，“那年您剛就藩北平，軍器局卻給陸家鐵坊批了五千桿火銃的鑄額——而陸家，是黃子澄的岳父家?！敝扉Φ氖种阁E然捏緊甲胄殘片，邊緣的毛刺扎進掌心，滲出的血珠滴在“燕”字暗紋上，像朵盛開的紅梅。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戶部尚書茹太素曾彈劾陸家鐵坊“私鑄兵器”，折子遞上去便石沉大海，此刻想來，竟是胡黨早已布下的局。

“更妙的是這個?！毙煸使Х_最底層的賬冊，露出夾在中間的漕運單據(jù)，“這批火銃走的是松江漕幫的船，卻在貨單上寫著‘蘇州漆器’，押船的鏢頭，是齊泰府里的三等侍衛(wèi)?！泵苁翼斄旱乃巍班钡芈湓诔幣_上，墨汁泛起漣漪，將朱棣眼中的冷光揉碎又重組。他忽然冷笑，指尖劃過“瓦剌文咒符”的記載：“他們在槍管內(nèi)側(cè)刻異族文字，再在外頭烙上本王府的飛虎印，分明是想坐實‘私通瓦剌’的罪名?！?

錦衣衛(wèi)詔獄的地牢里，崔明正對著幕僚細細盤問，燭火映著墻上的刑具，將犯人的影子投在潮濕的磚墻上，像具扭曲的皮影?！包S子澄讓你偽造調(diào)令時，可曾提過密信的事？”崔明的聲音像浸了冰的刀刃，“七月十五那封蓋著齊泰私印的密信，究竟是誰寫的？”幕僚的身體突然劇烈顫抖，鐵鏈撞擊木架發(fā)出脆響：“那……那是齊大人的親隨周七寫的，用的瓦剌藏紅花印泥，他說……他說只要燕王被參倒，下一步就……”話未說完，地牢外突然傳來喧嘩，一名錦衣衛(wèi)千戶闖進來，附在崔明耳邊低語幾句，后者的臉色驟然變了：“什么？通政司員外郎王順投河了？”

西域的星空格外清澈，朱高煦的羽林衛(wèi)正在戈壁灘急行軍，馬蹄裹著毛氈，只發(fā)出悶響。年輕小將望著遠處吐魯番大營的燈火，忽然想起父親在北平校場的教誨：“火器最忌受潮，但若用狍子筋裹住扳機，再套上鹿皮套，便是漠北的暴風(fēng)雪也奈何不得?！彼焓置嗣R鞍上的神火銃，羊毛氈下的槍管還帶著體溫，這是北平衛(wèi)的老匠人們熬了三晝夜改良的，專門對付西域的嚴寒。前方忽然傳來狼嚎，三長兩短——是明軍斥候的信號，朱高煦抬手示意停下，月光下，遠處的工兵正在開挖溝渠，鐵鍬撞擊石塊的聲音在寂靜的戈壁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