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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白金梅飄飄然而去，石榴心中五味雜陳，同為女人，年輕時(shí)，她自信：姿色不差，活著活著，咋就變成這樣，別人看不起也就罷了，自己也看不起自己，說來犯賤，人哪，不可長不可短，長了他們罵你，妒忌你，暗地里祈禱你能出點(diǎn)什么事，他好在一旁快哉快哉！短了他們嘲笑你，沒事揭你短，他一幅高高在上的樣子，你跟他一樣，他既不巴結(jié)你，也不嘲笑你視你為自己人，向你傾訴生活種種之不幸，仿佛這個(gè)世界，只有他才是最不幸的人，走過路過看過聽過，感同身受，總覺著還行。

太陽掉地下，石榴無比惆悵回到家里，三兩個(gè)傭人正在偷懶，她放下那些名貴的藥材，就沖出門外，雙手卡腰，“你們都不想干啦？要不干，趁早跟我說一聲，早些滾蛋！”

她罵，狗血噴頭地罵，沒人理她，是他們看不起我嗎？想想那些歹毒的目光，她就什么都明白了，罵著罵著，人都走光了，她索然無味，走到屋里，拆開所有包裹，氣就這樣散了，起身端來砂鍋，舀來一瓢清瀝瀝的水，用捧捧出一小捧鐵皮石斛，蓋上砂鍋蓋，放在炭爐子上，拔開爐門，炭火半死不活。

鞏德仁還沒有回來，苗仨那悶驢也不在，頹廢坐在木椅上，椅子被她搖得吱吱響，不想起，也不想吃，外面有腳步聲，人卻不進(jìn)來，那些傭人全在暗處，對(duì)她指指戳戳，等了很久，雙眼發(fā)澀，有些困意，半醉半醒之時(shí)，聽到門外大花狗叫得歡實(shí)，知道鞏德仁回來了，精神為之一震，果不其然，悶驢苗仨咋呼上了：“太太，老爺回來了！”那巴結(jié)的聲音從角落傳出來，驢日的，就會(huì)躲在暗處偷窺，她想罵人，人都躲了。

藍(lán)色的火苗舔著小砂鍋底，滋滋水響，藥的味道從砂鍋不實(shí)縫隙中撲出來，壺蓋被翻騰的氣流，頂?shù)蒙细Z下跳，壺蓋不厭其煩敲擊壺沿，清脆有聲，那咕嘟咕嘟半白不黑的氣體，如同妖怪鬼異，尋縫而出，散發(fā)著辛辣草藥味，澀中有些香，還有些說不出來的怪味道，石榴心中竊喜，卻裝作假魅，吸吸鼻子，假想幸福的味道，彌漫全屋，一只手支在自己腿上，低著頭托腮。她感知那急急的腳步，由遠(yuǎn)及近，幸福也就由遠(yuǎn)及近，原來女人是匍匐的，需要掛靠在男人身上，男人財(cái)大氣粗，女人就揚(yáng)眉吐氣。

“喲，還睡上，這是怎么啦？”男人帶著酒氣，幾乎是跺著腳，女人還在裝，男人糙糙的手，就撫在女人臉上，是運(yùn)行的，最終落在額頭，確認(rèn)女人沒病無災(zāi)，才去搖撼女人，女人瞇縫著眼，享受這種彼此之間已經(jīng)熟悉的愛撫，“醒醒，我回來了！”

“你不在，我打盹了！這么長時(shí)間！吃飯了嗎？我讓人給你做！”女人只不過是虛與委蛇，男人身上的酒氣，她早已捕捉到，她站起來，伸個(gè)懶腰。

“吃了！在外頭，鍋里燉什么？味怎么這么怪？”鞏德仁有所覺察。

“你猜！”

男人不去猜，也不往下問，話拐了個(gè)彎，“震山在家嗎？”

“不知道！反正沒看見！他偷錢了，我說他，他不服，這樣下去不行呀！一個(gè)饅頭也要蒸熟了吃，再大些就管不住了！你不能后半生為他當(dāng)牛做馬！實(shí)在不行就……”女人話里有話，想告狀，又不是。

“噢！”男人不置可否。

有女傭端來飯菜，女人獨(dú)吃，男人干坐，夜就深了起來，飯罷，女人打開砂鍋，那種烏黃的東西，在砂鍋中跳舞，濃重的藥草味，一下子撲到臉上。

“這什么東西？”男人問。

女人故作神秘一笑：“好東西！我煮給你喝的！”

“不會(huì)又是巫云梅的香灰水吧？”

“不能夠！這回絕不能夠，但吃一塹，長一智，你的女人有那么笨嗎？你猜我今天去哪兒了？”她笑嘻嘻的，抬頭看看木木的苗仨，還站在門坎，象等屎吃的狗，吃不到屎，就象夾尾巴狗，在那里磨磨蹭蹭，甚至齜牙哼哼，石榴有說不出的討厭，“你去廚房，有菜，鍋沿上還有半瓶子酒?！?

苗仨轉(zhuǎn)頭就走。

“他就是一頭豬，他一門心思想的就是飼料！”

“別說他了，今天跑得有些遠(yuǎn)，雖生意做成了，但累得能嗆，他知不知道喂馬？”

“我今天去鎮(zhèn)上了，你猜我碰著誰了？”

“這我哪猜得出？”

“你的朋友！大鎮(zhèn)長，要不是他，我這會(huì)兒還在合安堂排隊(duì)呢，你說我運(yùn)氣有多好？鄧賢梅把的脈，我沒有問題，只要你好生調(diào)理，懷個(gè)娃，沒問題！”女人一臉得意，好像她真的懷上了娃。

“你就折騰吧，我洗個(gè)澡睡了！”

“睡之前，要喝藥，滋陰補(bǔ)腎！”燈花跳出來，自己彈到地上。

太陽從窗欞射進(jìn)來，淺倉次郎還沒有到，小野正雄在那里有一口沒一口喝茶，一直咽咽哭泣的鋼部八子，懷中死死抱著德田秋俊的骨灰，鈴木毅一臉憤怒看著石板龜次郎，南造惠子一只手在八子抽搐的背上撫著，東野太郎把大頭煙斗吸得滋滋響，其他人面色凝重，面對(duì)這樣的局面，誰都不好受。

淺倉次郎頭上扎著塊白布，腦門上涂個(gè)紅太陽，走了進(jìn)來，誰也不敢說話，走到正中間，淺倉次郎往鋼部八子面前一跪：“德田君，一路走好！”“咚咚咚”在地上就磕了幾個(gè)頭，然后站起來，坐下去，清清嗓子：“諸位，我已決定：親送德田君回到本土！”

“萬萬使不得，如果你回到國內(nèi)，定將萬劫不復(fù)！”

“我淺倉是個(gè)怕死的人嗎？”

“雖不怕死，也不能輕言死！你就算是不計(jì)后果，犧牲了自己，德田就能活過來？”鈴木毅不贊成淺倉近乎愚蠢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