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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絳壟連忙搖頭，正要開口，卻被這位大將軍打斷，楊銳儀有些復(fù)雜地看著他：

“我這個人心腸軟，你既然在我麾下多年，臨別了少不得要指點你兩句…你的命數(shù)在明陽之事，此劫渡不過去，必死在天光下，渡過去了，方才能有轉(zhuǎn)機?！?

李絳壟抬起頭，那雙金色的瞳孔愣愣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從來沒有指望過這位楊氏的大將軍會指點他什么，楊銳儀則自顧自地望向外邊，看著咸湖的波濤漸漸消失：

“我見過你那兄長了，也是個不甘居人下的人物?！?

他微微側(cè)臉，聲音小了許多：

“你父親在，自然最好，如果有一天不在了，那你們就要自尋出路，明陽之事，無非君父之事，而常言道【長兄如父】…你需掂量些…有些事情，當年可以發(fā)生在魏庭，如今就可以發(fā)生在魏王庭?！?

他的話語極為明顯，讓李絳壟低下眉去——大殿之中的景象仍然灼灼地閃動在他眼前，自己這位父親修為越高就離明陽越近，有些場景自發(fā)便會有意象，讓李絳壟心中暗暗地問起來：

‘如若有一天，父親問道明陽而隕，李絳遷又攀了高枝——比如投了釋，殺諸兄弟以全氣象之事，他會做么？’

答案是清晰的，他低頭應(yīng)是，眼前的楊銳儀卻不開口了，望著不遠處的那一座座仙峰，深深地從唇間吐出口氣來，道：

“玄岳門?！?

他眼中沒有多少異樣的情緒，看著那一道又一道的神通浮現(xiàn)，滾滾的紫氣與青黑色的『正木』之光照來，輝煌的天門也正式在山腳下落下。

楊銳儀便掀開簾子，邁步下去，看著這座自己絞盡腦汁奈何了十余年都不曾攻破的玄山，手中的寶鼎輕輕拋起，左右的千萬雷霆之光一同落下，沒有勸降，也沒有威懾，空中只響起他冰冷的聲音：

“攻山。”

……

謫炁沉厚如墨，自北方一點一點淹沒過來，將天上的日月光輝一同隱去，沉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山間的燈火一點一點亮起，提供了最后一絲光明。

最高處的洞府前寂然無聲，中年男子跪倒在臺階上，細碎的燈光灑在他面孔間，讓他恍惚起來。

孔夏祥記得自己不止跪過這一次，那同樣是個天色暗淡，無比寧靜的深夜，他被沐券門的人打碎了牙，趁著夜色逃出來，也是跪在這個位置上，瑟瑟發(fā)抖。

那時，昭景真人正巧經(jīng)過此地，孔夏祥至今記著那位真人的話語：

“那就在這跪著吧，熬過去就不怕了?！?

‘昭景真人?！?

他抬了抬眉，在那重重黑霧中綻放著神通光彩的天門之下望見了那位白金色道衣的真人，這位真人與當年的模樣一般無二——孔夏祥是很感激他的，只是明陽神通庇護下的再不是孔家人了。

他重新將額頭抵在地面上，聽著高處的細碎聲音。

老人在哭。

自玄岳光復(fù)，孔孤皙已不再哭了，老人說顛沛流離的日子耗盡了他的血，淚水用缸也裝不下，孔夏祥當時尚且拍著胸膛保證：

“今后不叫老祖宗哭了?！?

如今夜色黑漆漆，老人又開始流淚，這不是五十四年前或悲憤羞愧、或憎恨悔悟的淚水，而是一種無意識的低泣，老人至今仍覺得辜負，辜負那位傾盡一切保住玄岳門、連尸骨都丟在他家的真人。

他蓄滿淚水的渾濁眸子低垂著，滾燙的淚落到手里的金匣上，顯得這金匣格外冰涼——這是長奚的衣冠道袍，本該在祠堂里的，可孔孤皙連夜去把它取了出來：

‘楊氏恨我太甚，宋兵入山，必辱我祖宗廟宇…’

他淌著淚水，忖道：

“我寧披此袍死，亦不叫他人羞辱去了！”

外頭的神通動靜已越來越恐怖，如同滅世，震的這大陣嘎吱作響，戚覽堰的絕妙陣法延長了玄岳門的毀滅時間，使眾人不得不在惶恐與絕望之中煎熬。

“轟??！”

明亮的雷霆劃破夜空，照亮了女子的眼眸，孔婷云安安靜靜地坐在洞府門前，看著天頂上的滅世景象。

‘連戚覽堰都隕落了?！?

她嗤笑一聲，為自己斟滿酒，看了一眼低泣的老人，又去看跪在地上沉默的晚輩，站起身來，把杯中酒一飲而盡，道：

“合該有今日?！?

孔婷云的話仿佛一記重錘，讓孔夏祥緊繃著的心弦徹底斷裂，他本以為經(jīng)過如此多的起落，自己已經(jīng)能剛強面對所有事情，此刻卻落下淚來，道：

“此非真人之罪！”

孔婷云搖搖頭，那張姣好的臉頰上同樣有了淚痕：

“宋廷恨我多年，此番山門破，我必不能茍活，只盼望大將軍有好生之德，只誅首惡。”

她將脖頸上的項鏈取下來，交到了孔夏祥手中，泣道：

“此乃治玄榭大真人贈我之寶物，乃是貴重靈器，念及昔年的真人遺物【趕山赴?；ⅰ窟€在昭景真人手中，數(shù)次想換取，卻因為南北之分，連見一面的機會都沒有…未能成全。”

“我數(shù)年前已知命不能久，又欲以之換取人情，庇護后人，卻無人敢收，無人敢應(yīng)，一直留到了今日?！?

“昭景真人與我孔氏有舊，應(yīng)能規(guī)勸一二，饒我孔氏子弟一命，讓他收留…你將此物送下去，交到年幼子弟手中，如有機會，交至昭景真人，以圖庇護…”

孔夏祥泣不成聲，卻沒有應(yīng)答她，他心底知道保住孔氏的可能性有多微小，孔婷云面上卻沒有多少嬌弱，遺憾道：

“只恨玄光移岳大道，亡在我手！”

“轟??！”

恐怖的雷霆擊打在陣法之上，巨大的聲響讓山林不斷顫抖，銀白色的光彩將每個角落照亮，孔孤皙老臉慘白，將手中的金匣抬起，泣道：

“真人！”

孔婷云含著淚柔和地掃了他一眼，將金匣接過，踏著棕黃色的光彩一步步升起，穿過了重重的云霧、色彩繽紛的大陣，立在了那雷霆之前。

霎時間雷霆止息，黑霧停滯，天地安寧了，或冰冷、或憎恨、或憐憫、或悲哀的目光一一投射在她的面孔之上。

孔婷云淡淡地道：

“我來受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