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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三十九 靈寶(2+12)(潛龍勿用黃金盟加更9113)

南海,曲巳山。

風云在山巔涌動變化,赤臺光焰沖天,金紋滾動,重重銅燈之下是巨大的玄爐,壓抑在其中的火焰變化升騰,色彩交疊之間,竟然蕩漾出七彩之色。

在玄爐一旁,一身天藍色道袍的真人面色略有些蒼白,一身神通已經(jīng)蕩漾到極致,勉力控制著其中的光彩,可哪怕他已經(jīng)用盡了全力,火焰仍然時不時從爐中竄出,讓他側過頭去。

正是曲巳山的主事人、紫府中期的廖落真人。

而在這銅殿之上,簡單披了件袍衣的俊美男子正倚靠著主位飲酒,那雙眼睛在器爐上隨意地掃了,將手里的金杯一放,轉過頭去看另一邊。

見女子正拜倒在地,手里捧著玉符,等候他問話,卻遲遲沒有聲音下來,唯見著諦琰起了身,憑空取出一信來。

他輕輕一抖,將信展開了,僅僅是一眼,叫他眼中的神情凌厲了許多,松手便讓著信散作云煙,轉頭來看。

他那雙烏金色的、仿佛是銅打的眸子牢牢地盯著爐中跳動的火焰,望著在那爐中不斷凝聚形態(tài)的兵器,聲音平靜:

“足足六年…你已經(jīng)做得不錯,可畢竟加了一味【六殺帝業(yè)】,還是慢了。”

這兩個字讓廖落多了一抹汗,眼中閃過一絲愧疚,正要開口,卻見這大真人轉過身去,望向那掛在墻壁上的銅劍,伸出手來,赫然握住劍柄!

“鏘——”

一抹如水的寒光濺射而出,這大真人已經(jīng)反轉劍鋒,搭在自己的手心里,五指驟然縮緊,神通滾動,這才聽見金鐵碰撞之聲,一滴滴烏金色彩、粘稠如汞液般的法血順著劍柄流下,如同滴答的小溪,灑落在那爐中的兵器上。

這舉動讓廖落面色微變,況雨則抬了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擔憂,諦琰卻面不改色,五指越握越緊,只聽鏗鏘一聲,這劍竟然被他捏得粉碎!

涓涓細流般的烏金血終于停止流淌,這男人將手中的殘劍隨手擲在地上,好似渾然不在意,將女子手里的玉符收起,扭頭笑道:

“收獲頗大罷?!?

況雨連忙應答了,道:

“五年前修行術法,只是進度慢了些,如今才飲氣得暢,擇日閉關?!?

諦琰眉宇間閃過一絲喜色,五道神通已然響應,通通注入這爐火之中,笑道:

“給你指的路總不會錯的,你也失敗了幾次了,這一道主陰陽交分、君王病危的『相離絕』不止一面,更是執(zhí)陰渡陽、中宮陰主的妙法…只可惜你修為不能壓李曦明一頭,否則你的好處更大?!?

況雨點頭,卻不敢打擾他。

那爐火中的艷彩正在慢慢收緊,有了諦琰出手,廖落的面色明顯緩和下來,出了口氣,退至一旁,看著爐火中的五彩火焰漸漸收束,這才愧道:

“弟子無能,勞動仙駕…”

諦琰搖頭,五道神通如同大日凌空,鎮(zhèn)住此爐,道:

“你畢竟修合水,這事情不能由你來收尾,終究要我出手?!?

“至于這血…”

他微微一笑:

“我神通圓滿,備性求金,已如望日之曦、催明之鵯,這血如同靈物,鎖在這兵器里,更是古代曦炁之道,圓滿明陽?!?

“殿下還未過參紫,我終究也是待在此地修煉,損傷的元氣慢慢恢復,來得及。”

廖落暗暗嘆氣,不再打擾,眼看著光陰交錯,火焰升騰,足足溫養(yǎng)了八十一天,這才見諦琰一掌拍開爐頂,一片金光燦燦,落入手中,左右兩人皆看起來,卻只看到蒙蒙的金色,廖落著了迷般上前一步,只道:

“如此神兵,怕是尋常神通成就的紫府都難以舞動?!?

諦琰則上下打量了幾眼,贊了贊,并未多說,有了幾分懷念之色。

況雨卻惦記著長輩用了法血,見諦琰沒什么異樣,這才拜退道:

“晚輩這廂閉關去了?!?

她婉聲告辭,看起來心情也不錯,眼看師妹跨過多年的門檻,一旁廖落也出了口氣,起身來賀,諦琰只盯著長戟看,問道:

“石塘平定了?”

廖落連忙拱手,答道:

“風波皆定,那位靜海都護、征南大將軍劉白有幾分本事,又乘了真炁之光,連大倥海寺都不能拿下他,晚輩拖住了聽雷島,南順羅阇與南杌都出了手,總算是平定了?!?

“只是讓那劉白受了傷?!?

聽罷廖落的話語,諦琰道:

“?;际且欢ㄒ蕉ǖ模狈街T修聯(lián)起手來,機緣巧合,推波助瀾,設了山稽來惡心楊氏,可終究是要解決的,他們敢針對楊氏,不敢惡心陰司?!?

他冷冷一笑,聽著廖落低眉道:

“畢竟…上個惡心陰司的人物,哪怕拿著仙書也折了?!?

諦琰不置可否,道:

“仙書沒有找到,連長懷山也只能發(fā)泄般去折磨江伯清,看過有什么用?不過是亂了命數(shù),你說端木奎折了,固然不錯,可陰司難道就贏了么?”

廖落有些難以置信地搖搖頭,久久不言,諦琰撇過話不提,反問道:

“南杌怎么答復?”

廖落一時凝滯,頓了頓便道:

“當初…沒有我們,那陣法是談不下來的,他也明白大人的心意,頗為主動,弟子看來,南杌…是聰明人,能聽出弟子的言外之意?!?

諦琰卻沒有多大的表情變化,這位困囿一地的大真人邁了一步,神色自若,只囑咐道:

“你著他立刻把戟送過去,不要耽擱了?!?

廖落立刻應答,急匆匆退下,唯獨余下這大真人立在大殿之中,他那雙烏金色的面孔中多了一分滿意,幽幽地將手里的玉符重新收起,倚靠主位,露出一道莫名的笑容來。

……

玄妙觀。

山間林風陣陣,廟宇之中的紅燭在風中明且復暗,不斷跳動,上首騎驢的祖師畫像在風中巍然不動,面孔空白。

下方的道人簡單披了件袍子,幽靜地立著,手中拈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上了,聽著側旁的男子低聲道:

“大人,靈寶道軌的那位大人已經(jīng)到了…此時應從齊地下來,正要往此地趕?!?

戚覽堰抬了抬頭,對著須相祖師的畫像行了一禮,贊道:

“既然在玄妙觀了,合該是靈寶道軌來人?!?

男子低了低眉,輕聲道:

“他一來,這次南下必然有所收獲…”

戚覽堰卻沉默了一瞬,有些急躁地吐了口氣,正準備開口,聽著另一側有弟子來報:

“拓跋大人先來了!”

道人便收手,一言不發(fā),見著一身正統(tǒng)衣冠玄袍真人上前來,目中含煞,正準備開口,撞見了上頭真君畫卷,只好收了袖子,默默下拜。

道人卻開口了,笑起來:

“拓跋氏也學著拜起我通玄一道的真君了?”

拓跋賜抬起頭來,絲毫不怯他,平平淡淡地道:

“『長養(yǎng)飲妙繁寶真君』鎮(zhèn)守通玄宮,兼容并蓄,道統(tǒng)最繁,豈有拜不得的道理?你把玄妙觀的主人趕出去,自個鳩占鵲巢,不想著是通玄道統(tǒng),只記著胡亂指點南北之事,這個時候扯起大旗來了?你戚覽堰什么貨色,有誰不知道?”

拓跋賜毫不客氣,戚覽堰亦無怒意,側身看他,道:

“素免雖然得了道統(tǒng),卻無師門口訣,即使學了道法,也不過是欺世盜名之徒,在江北立了宗門,本就是設計…”

“更何況…他還不如長奚,齊秋心更不如孔婷云!”

他笑了笑,道:

“你如今惱怒也無用,當日白鄉(xiāng)谷上縮手縮腳,又在大元光隱山外坐觀,今天也落到同我一條船上了罷?”

拓跋賜一時不曾反駁他,而是沉默不語,良久才道:

“既然讓我前來玄妙,想必是有謀劃了。”

“攻宋。”

戚覽堰轉過身來,目光冰冷,拓跋賜并不意外,道:

“那場大戰(zhàn)一去八年,廣蟬死得毫無聲息,他的『赤斷鏃』與魏統(tǒng)有所差別,足見他的道行,又為果位所鐘愛,想必又有精進,這一次,你用誰去擋他?”

“你未免也太怕他了?!?

兩人縱使有萬般不合,在關鍵的利益面前卻都很清醒,戚覽堰也不再抓著不放了,在真君前拜了,靜靜地道:

“廣蟬之死,是楊氏精心設計,否則李周巍有通天的本事,豈能算得過大慕法界的主人?『曦炁』作為干擾陰陽的跳板,已經(jīng)極為穩(wěn)固,無論他道行多高,都避不開此道,讓公孫碑帶著靈寶去一趟,你與是樓營閣聯(lián)手,即使有李曦明等人在,也足夠讓他栽個大跟頭?!?

“三位紫府中期?”

拓跋賜反而笑起來,道:

“鏜金既失,白鄴分割東西,只有兩處戰(zhàn)線,一處在白鄴,一處在山稽,你用三位來折騰李周巍,是能穩(wěn)壓他,可山稽不要了?”

戚覽堰笑而不語,還未言語,門外卻再度有腳步聲,現(xiàn)出一道人來。

此人身材高瘦,白須晶瑩,如蒼松明月,朗朗出塵,身披暗赤色道袍,懷中抱著一大葫蘆,似乎為陶瓷所制,從腰腹處一直高過頭頂,往此地一站,便叫兩人側目。

他眼中卻無兩人,而是嚴肅地收拾了道袍,對著畫像一拜,恭聲頌起來,念叨了一炷香的時間,這才斗膽上前去,細細辨認。

戚覽堰只道:

“王師叔,本來的畫像已經(jīng)被素免取走了,這是觀中后人補上的。”

這被稱作王師叔的道人顯得有些惋惜,只嘆道:

“可惜!”

拓跋賜端詳了一陣,略有些變色,問道:

“道長是…”

道人笑道:

“老道名子琊,修在【得善山】,祖先在轂郡,貴不比三王,高不比觀榭,不去與十二家四道爭俗,奉著靈寶而已。”

拓跋賜雖為大梁之后,聽了轂郡二字,猝然而驚,緘默不言,王子琊退至一旁,戚覽堰道:

“白鄴…麻煩師叔了?!?

王子琊微微一笑,竟不言語,戚覽堰則沉默一瞬,重新看向拓跋賜,皺眉道:

“牝水對付明陽有幾分利好,本更合適,可惜慕容顏是個老混蛋,只麻煩你們?nèi)恕瓘陌奏l(xiāng)谷南下,將魏裔們按死在江邊!”

“我則率其余人等在山稽施壓,面對楊銳儀,那幾個家伙不得不盡全力,你等先拿下白鄴,使得大元光隱山孤懸,其余皆可定。”

拓跋賜竟然不反駁了,唯獨點頭,踏風而出,王子琊見這蠻夷走了,搖起頭來,只道:

“我方從洞天出來,掙一二分情面,你可不要叫我得罪人。”

戚覽堰連連點頭,笑著送他出去,踏風而回,大殿之中已是空洞洞,見著那弟子還站在殿中,語氣冷起來:

“他還沒出關么!”

這一聲又冰又冷,讓弟子驚駭起來,拜倒在地,知道他指的是梵亢,急忙道:

“不曾有動靜…”

“去叫出來。”

戚覽堰的目光冷厲,讓這弟子跳起來,急急忙忙退下去,很快到了后山。

便見著庭院之中的月光如水,洞府淡淡的陣法籠罩,這弟子急急敲了門,催動神妙,低低地叫道:

“大人!”

這洞府之中幽暗一片,披著的白衣的道士正靠著榻安眠,聽著細微的響聲,那張嫩白的面孔有些猙獰地扭曲起來,牙關緊咬,如同中了魘,翻身一滾,跌落而下!

“?。 ?

這道士如同失了魂,翻身而起,一口殷紅的血就噴在地面上,腐蝕出大大小小的坑洞,他茫然地站起身,耳邊的聲音紛亂繁雜,讓他失魂落魄地呆滯起來。

“這…”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干干凈凈的雙手,心中一片暗沉,塞滿了恐懼,那一柄亮堂堂的長戟浮現(xiàn)在眼前,在眼前迅速放大,讓他股戰(zhàn)而栗,沉默失語。

‘第二世…’

一戟而已。

第一世尚能撐到魏郡,可第二世身份地位不知提高了多少…他梵亢卻暴亡在中原淪陷之時——那位魏王殺上玄妙,一路追到齊地,當著天下人的面一戟將自己抽得粉身碎骨!

戚覽堰也好,殷白月也罷,在太虛中避之不及,伸一伸手也不敢!

直到此刻醒來,他心中仍然一片呆滯,隨之而來的是濃厚的恐懼:

‘變了…變了…隕落的這樣早,如此一來,后頭的所有…我都不知曉了…’

外頭呼喚的聲音越發(fā)急切,他驚恐地從地上站起來,匆匆抹去地面的血跡,急著往外走,心中如同雷霆滾動,一片亮白:

‘我必須…從他手上躲過去!’

他徹底清醒了——哪怕江淮丟失,戚覽堰照樣沒有性命之憂,可他梵亢不同!這艘船既然不能保住他,能行多久都與他無關,他梵亢如若不自救,那就是必死無疑!

這一刻他已經(jīng)念不得什么恩情、分不清什么好歹,只要那一戟抽不到他身上,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釋修…恐怕…只有釋修!’

可梵亢明白,這事情絕不容易。

他如今是戚覽堰的弟子,戚覽堰是誰?觀榭親傳,地位尊貴,哪怕他愿意投入釋道,身份一般的摩訶絕不敢收他!

大的人物不說,戚覽堰不出手,衛(wèi)懸因也是要出手清理門戶的!

他一路惶恐地到了殿前,表情已經(jīng)平復下來,想好了說辭,這才抬起腳來,卻見著大殿里一雙眼睛幽幽地盯著他:

“怎么回事?”

梵亢面色一白,低眉道:

“修行出了些問題,傷了性命…”

戚覽堰笑了兩聲,聲音冰冷了:

“傷了性命?”

梵亢心中一陣驚恐,道:

“師尊…我…”

這道人卻伸手止住他的話,靜靜地道:

“你竟這般怕我?”

大殿中的光彩極為暗淡,只有暗紅色的燭火在不斷跳動,照的這位真人面上的光彩忽明忽暗,梵亢只覺得顫抖,眼前的真人卻不計較,低低地問道:

“我派了誰去攻打白鄴?”

梵亢跪倒在地,絞盡腦汁,卻做不出任何應對,只能顫聲道:

“是…是慕容顏與是樓營閣…”

那張專注的面上立刻綻放出笑容,戚覽堰心中喜悅越發(fā)濃厚,轉過身去,在大殿中慢慢踱起來,心中越發(fā)明亮:

‘果然算不著…奉了大人命令,洞天中下來的,南北兩方的天素都算不著…這位師叔既然肯下山來幫我…’

他目光灼熱,極為輕微的掃了一眼上首的祖師畫像,面上的笑容濃厚起來:

‘這就代表著廣蟬的事情是有作用的,至少有一位以上的真君對明陽失控的事情有所不滿,并不希望因為廣蟬的隕落、大慕法界的退出讓李周巍過早地攻破江淮,踏入中原,以至于讓棋盤亂成一團…’

‘廣蟬的事情無論是誰出的手,終究是壞了規(guī)矩,你來我往…倒也不寒磣…’

這道人笑容莫名,跪在地上的弟子卻越發(fā)覺得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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