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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

只是遙望著李相夷的劍，說，你的主人已經(jīng)葬身東海，你自會尋到一個新的主人。

他負(fù)了少師，也負(fù)了李相夷。

‘最后摘得這紅綢的人，便可親自一試少師劍?！?

可是，看見少師的一刻，他心底還是有了波瀾。

周遭一片喧囂，但他好似聽不見——只無比清晰地感覺自己分成了兩個人。

屬于李相夷的那個，瞳孔瞬間放大又迅速斂回，目不轉(zhuǎn)睛地遙看并肩作戰(zhàn)的朋友。

屬于李蓮花的那個，面無表情，甚至往后退了兩步，不忍面對被自己辜負(fù)了一次又一次的佩劍。

少師是李相夷的劍心，是匡扶正義的遠(yuǎn)大理想，紅綢劍舞的意氣風(fēng)發(fā)，卻也是——劍有雙刃，平不盡人心險惡，亦會殃及無辜。

名劍總會遇到更合適的主人。

可少師是屬于我的！

沒有什么是屬于你的……曾經(jīng)屬于你的，已經(jīng)都被你辜負(fù)了。

我不信！

那你盡管去試一試。

‘哦，呵，在下……姓李?！?

目光掃過臺上。

喬婉娩倒吸一口冷氣。

肖紫衿眼里滿是惱火，佛彼白石眼里則有恐懼、尷尬、將信將疑、欲言又止。

臺上的人驚疑對視，表情各異，可竟然沒有一個人如他所想——

沒有人奔下臺來揭掉他的面具，‘是相夷嗎？’。

‘我就知道門主絕不會死，真是太好了！’

又或者，‘你終于肯回來。’

李蓮花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氣壓變低，眼里隱隱有火焰閃爍。

那是從不寬恕任何的人的李相夷猛然掙脫重壓，冷冽抬眼。

分明是他們撩撥在先，滿口往日情義。

我本無意相認(rèn)，奈何命運推了一把，順勢一探，可終究還是撞上了一堵冰冷的墻。

給我下毒，迫不及待地宣布我死了，把責(zé)任全部推在我身上，發(fā)自內(nèi)心地不喜歡四顧門——既然如此，為何要拿他和他的少師來立這樣大一塊情義牌坊！！

但李蓮花卻不會失態(tài)，因為這結(jié)果其實早在他的預(yù)料之中，只不過再被證明了一遍。

所以他隨手就將李相夷按回去了，云淡風(fēng)輕重新歸來。

‘從不寬恕任何人’的李相夷唯獨在他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他勾起嘴角，好像在自嘲。

李相夷，看見了嗎，你總是學(xué)不乖。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就動怒失態(tài)？豈非讓自己更像一個笑話……

所以李蓮花刻意停頓了兩秒，面無表情地掃視了臺上所有人。

而后眨了眨眼，做出他能做出的最體面的報復(fù)——

端起俯視眾生的姿態(tài)，靜靜旁觀看他們的猜忌，心虛，慌亂。

一群小丑。

“哦，李——蓮花?！?

他的姿態(tài)輕飄飄，笑里卻藏著惡意和居高臨下。

這是他能給李相夷的交代和祭奠，像一尊嘲弄世間的佛。

看吧，他們其實和你一樣慘，你也不算孤單。

可李相夷甚至沒有理會他，只是沉默著低下頭，消失不見了。

李蓮花頓時也覺得索然無趣。

他跟李相夷說到底是一個人——就算努力抽離著情緒，略帶悲憫地俯瞰李相夷一次又一次自取其辱，擺出高姿態(tài)來收拾殘局，不動聲色撿起碎裂一地的矜傲——也掩蓋不了他并不云淡風(fēng)輕的事實。

最后只好搖搖頭苦笑，‘李相夷嘛，自負(fù)一世，是個笑話’。

李蓮花又何嘗不是個笑話呢。

自以為十年拉扯，能歷練出看淡人情冷暖的達(dá)觀，到頭來克制不住非分之想，也做不到自如放下。

其實他跟李相夷，半斤八兩。

從小他就愛吃糖，哪怕是站在街頭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時候，他也記得糖的滋味。

看著別的小孩被父母牽著，舉著糖人從街上走過——他會停下來站著，目不轉(zhuǎn)睛地看。

而其他的乞兒，要么是壓根不會去想糖這樣的奢侈品，要么是去乞求、去偷、去搶、去騙。

只有他沒有任何表情與動作，只是安靜地看，視線隨著那孩子和糖一路移動，里頭好像不帶任何羨慕、嫉妒和委屈。

那時單孤刀問他，你是想吃糖嗎？

他搖搖頭。

因為哥哥會想辦法給他弄糖吃，但他不喜歡為這樣的東西去偷……是的，小時候是師兄偷東西勉強(qiáng)養(yǎng)活他，甚至他需要配合假裝摔倒，吸引好心的富人注意，而師兄就趁機(jī)摸走他們的錢袋。

他沒有任何底氣和立場去說這樣是不對的，只好盡可能少吃一點，這樣就不必頻繁地做這種事。

一顆糖可以換到足夠吃好多天的饅頭，所以他不能想，但是又做不到不想，只好避著人偷偷想。

而他一直都知道師兄身上有很多毛病，并不光明磊落——但是他覺得他比任何人都能理解師兄的小家子氣。

師兄，你想要南宮家的銀月弩，我有辦法弄來給你，你不要用那種眼巴巴的目光看別人手里的東西……被別人說成是想要偷。

師兄，我是天下第一了，我可以保護(hù)你。

我們攜手建立的四顧門是武林正道的中流砥柱，是要名垂青史的。

我從來沒有想要高高在上地指責(zé)你，也不對你欲言又止、含糊其辭的事刨根問底……我只想自己能再快一點，讓我們都擺脫那段時日的陰影。

不，不止我們，是世上的每一個人都不必流離失所，不必被迫以惡為業(yè)。

那時我們都可以大大方方享受名利地位、萬人敬仰，你不需要再做那些小家子氣的事。

我那天只是想不通，為什么我們都已經(jīng)是武林中人人稱道的大俠了，你還要為了再上一層樓去迎合朝廷，讓街頭多出無數(shù)像我們當(dāng)年那樣落魄狼狽的小乞丐。

我說的最重的話，也不過“是你忘了初心”。

怎么就成永訣了呢？

其實你從來都沒學(xué)會應(yīng)對別人隱隱的看不起。

我也從來都沒學(xué)會坦然承認(rèn)……自己想要卻又偏偏得不到的東西。

那些年我太順了，所以體會不到你的感受……跟滿足不了的欲望相處，是件很難的事，是吧？

只是你選擇把戾氣化作的劍刺向別人，我選擇刺向自己——好像有個什么東西去指責(zé)，自己就不會顯得那么貪心，也沒那么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