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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豫已是恍然，陳封卻詫異道：“內(nèi)侍供奉？不過是七品職銜，怎能隨意出入宮禁？又怎敢乘這等大轎？”

此時樓下那大轎仍是紋絲不動，轎旁一黃門內(nèi)侍騎馬上前，立馬于差役外圍，開口道：“你是何人，敢問我家貴人官品名諱？你說是朝廷二品大員，又有何為憑？莫非是空口白牙?？炜熳尩?，恕你等無罪?！?

馬上那騎士哈哈大笑道：“朝廷自有規(guī)制，若要我讓道，須教我見識尊駕是哪個？當(dāng)朝二品，要何憑據(jù)？你要憑據(jù)時，不妨喚梁州府來，或是喚金吾衛(wèi)來也可，看我家官人是不是假冒的。”頃刻間，樓下又吵作一團(tuán)。

洪慶冷笑道：“他若不是內(nèi)侍供奉，怎會不出轎？若是哪位公侯，此時只怕早已出來了。正為他自知違制，這才不敢出來見人罷了?！?

陳封道：“若當(dāng)真是內(nèi)侍供奉，他卻乘這等大轎出宮做什么？”

洪慶道：“崇恩初回梁都，有所不知，便在前幾個月，便是五月，政事堂上了一道奏疏，圣上恩允，言國家承平，百姓安樂，如今又在西南開疆拓土，國力日盛。然圣上年老體衰，在宮中不能靜養(yǎng)，請旨在梁都之外建一處園子，以供圣上頤養(yǎng)天年。這道旨意中書舍人擬詔，兩位相公署名，圣上親自用印，已經(jīng)頒下去了。只是不知哪個打了招呼，未刊在邸報中，是以崇恩不知曉罷了?！?

“不過半個月，園址便已選好，是在梁都東南六十里的禹王臺，占地有三十余頃，圣上親命名為南園。上月初，工部便從各地運送木料石料入都，崇恩你回都走的是陸路，若是走水路，只怕早已見到了?！?

陳封道：“這事我確是不知，圣上為大鄭操勞一世，如今要建座園子住，也是該當(dāng)?shù)?，又何必瞞著天下人？這事又與今日之事何干？”

洪慶道：“崇恩慎言。這建造園子自然是工部去做，監(jiān)造的差事卻落在了內(nèi)侍省內(nèi)東門副都知楊敬頭上。那楊敬每日里去禹王臺，這來往奔走之事自然是他屬下內(nèi)侍去做了。這左承天門供奉閻禮便是楊敬下屬了?！?

陳封這才明白，轉(zhuǎn)念又想，洪慶兄長洪福與那楊敬同為內(nèi)侍省副都知，這天大的肥差卻落在楊敬頭上，只怕洪福心中難免不樂，是以今日洪慶才要阻住自己查問此事，便是要旁人去沖一沖那閻禮車仗。

盧豫笑道：“這閻禮乘坐八抬大轎出入宮禁之事，溢之只怕早已知曉罷？

洪慶道：“不瞞太尉，這事我確是早便知曉，只是看在那楊敬與家兄同在內(nèi)廷為官情分上，我才不去管他。但今日他碰上這等事，卻也怨不得我了?！?

此時樓下兩撥人仍在僵持。忽見馬上當(dāng)中那人輕催座下馬，向前徐行幾步。周遭梁州府差役急忙持刀喝止，卻也不敢太過靠近。

那人只上前幾步便即停下，隨即朗聲道：“下官初到梁都，無緣得識梁都眾位貴人，也是下官福薄。今日在此得遇貴人，也是緣法，轎中貴人何不下轎相見？若有幸識荊，下官便即相讓，如何？”一口濃濃的巴蜀口音，卻是字字清晰，人人聽得懂。

陳封身子一震，脫口道：“這人...這人是樂籍。”

卻見轎旁另一個黃門內(nèi)侍扯著尖嗓喊道：“你是何處潑皮，也敢來此攪擾，我家貴人豈是你說見便能見的？”

只聽那人仍舊朗聲道：“下官姓樂名籍，蒙圣上恩典，官封特進(jìn)，不知能見這位貴人一面否？”

果然是蜀國降將，夔州樂籍。

旁觀眾人一片嘩然，樓上盧豫與洪慶二人也都已怔住。見那大轎仍無動靜，樂籍似已不愿再等，翻身下馬，一手按在腰間，大步向那轎子走去，周遭差役聽他報了姓名官階，再不敢阻攔，只得放他過去。陳封這才看清，樂籍腰間佩了一把長劍。

樂籍走出幾步，那大轎轎簾終于動了。只見一人掀開轎簾，從轎內(nèi)一步竄出，又跨過轎杠，立于轎旁，戟指怒罵道：“你這廝，說什么當(dāng)朝二品，官封特進(jìn)，不過是一個降將罷了，竟敢在此攔道？你區(qū)區(qū)一個蜀國末吏，貪圖榮華富貴，一旦降了我大鄭，圣上寬宏，為安你們這些降臣的心，封了你一個官兒，你便真當(dāng)自家是官兒了？真真膽大妄為，不知死活。你快快讓開便罷了，如若不然，便將你杖斃在此，看你到何處去喊冤？”

樂籍見那人穿著七品內(nèi)侍服色，已知是內(nèi)官，便不欲再生事，但聽他說話難聽，怎忍耐得住，便喝道：“你區(qū)區(qū)一個七品中官，怎敢乘如此大轎？這等違制之事，堂堂鄭國，偌大梁都，便無人敢管么？”語聲之中已滿是怒氣。

那內(nèi)官正是閻禮，只聽他尖聲喝道：“我乃是大鄭天子近臣，梁都誰個不服？鄭國哪個不敬？我奉圣上欽命出城辦差，你竟敢擋我？你不過是蜀國一個下流坯子，戰(zhàn)場上打不贏我鄭國，還想到梁都來耍威風(fēng)，戰(zhàn)場上如何不見你這般威風(fēng)？區(qū)區(qū)一個降將，到了梁都來，忍氣吞聲便罷了，竟敢如此耀武揚(yáng)威，欺到我內(nèi)官頭上來，今日便要你知道我鄭國的規(guī)矩。來，將這賊子拿下?！?

閻禮一聲令下，身邊兩個內(nèi)侍便要上前拿人，但那些梁州府差役卻遲疑不前，在樂籍身后面面相覷，手足無措。這些差役本便是借調(diào)來的，并不十分聽命于閻禮，且還是要拿一位當(dāng)朝二品大員，更是心下狐疑。

閻禮厲聲喝道：“爾等聽著，立時將這個蜀國賊子拿下，立斃杖下，朝廷若怪罪下來，有我擔(dān)著，與你等無干?！?

有他這一聲，眾差役再不遲疑，一個班頭發(fā)一聲喊，眾人一擁而上，便要拿人。

樓上陳封聽了這一聲，脫口道：“不妙，要出大事?！鞭D(zhuǎn)身便要下樓。

但就在他轉(zhuǎn)過身子，還未邁開步時，眼角卻已瞥到，只見樂籍大喝一聲：“你這無恥妖人，欺人太甚?！北慵匆粋€箭步邁出，將眾差役甩到身后，反手將腰間佩劍拔出，一劍刺向閻禮，透胸而入。

鮮血迸流，閻禮倒地。

樓上樓下旁觀眾人都已驚呆，街上眾內(nèi)侍、差役也已呆住。陳封腳步不停，快步向樓下走去，邊走邊叫道：“溢之，速去救人。”

果然樓下一個內(nèi)侍稍一愣怔后，便即怒喝道：“殺人啦，快將這個賊子拿下，宰了這賊子，為閻供奉報仇?！?

十?dāng)?shù)個內(nèi)侍一擁而上，將樂籍圍住，卻忌憚他手中劍，一時不敢上前。梁州府差役知道事已鬧大，不愿再趟這渾水，便也不上前，只在外圍圍住，不教樂籍四人走了。

陳封已快步下樓，大喝道：“金吾衛(wèi)辦差，無干人等回避。”

眾人見他身穿四品朝服，紛紛避讓，有許多昨日去西郊觀禮的，已認(rèn)出他來，便聽有人喊道：“是陳征西陳將軍，請陳將軍做主?！?

梁州府差役見了，也只得讓出一條路來，但那內(nèi)侍卻不愿讓路，陳封大喝道：“金吾衛(wèi)洪都司即刻便到，你等再不讓開，便一體拿下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