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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卯時，銅漏滴答。

蘇念嬌指尖劃過鎏金妝奩，斷斷續(xù)續(xù)發(fā)出細(xì)碎聲響。

四目相對，鏡中的她朱唇微啟，胭脂點得格外濃艷。忽聞殿外傳來幾名宮人低語，她輕拂玉梳，檀木齒根在掌心愈壓愈重。

幾日之前，蘇俞一封密信送入，而這封密信此刻正藏在妝奩夾層。于大金而言，火漆印上的蘇氏二字讓無數(shù)人深寒。

“娘娘，國舅爺?shù)搅??！睂m女翡翠掀開帷帳入內(nèi)，鎏金爐中的龍涎香青煙繚繞。

望著鏡中自己微顫的睫毛，蘇念嬌忽然輕笑出聲?！白屗M(jìn)來。”

“外臣蘇俞，參見皇后娘娘！”待其人踏入內(nèi)殿，正見蘇念嬌對著銅鏡描繪眉峰。

鴉青色的發(fā)絲垂落肩頭，腕間金鑲玉鐲隨動作輕晃，發(fā)出泠泠之聲。

“兄長來了，坐?！碧K念嬌頭也不回，指尖輕輕掠過眉尾?！澳阈胖兴灾?，本宮已著手在辦。白玉茹這個糞坑里的石頭，簡直是又臭又硬。

不過無妨，現(xiàn)在的白家，呵呵！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輝煌。整垮一個過氣的舊貴，與本宮而言不是什么難事。”

聽聞此言，蘇俞瞳孔驟縮?！澳锬?！白家世代忠烈，在軍中頗有影響。若是用些見不得人的手段肆意迫害，且不說陛下，這滿朝的武派也不會答應(yīng)。依愚兄之見，娘娘還是莫要在此局勢動蕩之際出手……”

“白家？”蘇念嬌忽然轉(zhuǎn)身，發(fā)簪上的珍珠簌簌晃動?！爱?dāng)年南下，老王爺戰(zhàn)死亭山，陛下可曾親至靈前？

白甲錦龍衛(wèi)替大金守了二十年西境，如今我朝與元武親如一家，自然要卸磨殺驢。

兄長可知，前日稅廷監(jiān)核餉，錦龍衛(wèi)的軍費要削減三成?！毖粤T，蘇念嬌一把將妝奩掀翻，大量珠釵滾落滿地。“這個時候不爭，還等到什么時候？兵權(quán)若不入我蘇家，將來死無葬身之地的，便是你我！”

“哎！”蘇俞輕嘆一聲，旋即微微搖頭。“這些年陛下癡迷道修，雖有怠政，卻絕非昏君啊娘娘。”言罷，他俯身拾起一支金簪，簪頭的鳳凰銜珠早已磕落?！吧显掠扌峙惚菹聡C，陛下百余步外射中一迅鹿。

待割下鹿首，陛下笑言：外戚如弓弦，拉太緊易斷。

娘娘，當(dāng)年父親統(tǒng)兵有失，以至南下之戰(zhàn)被韓忠大破陣前。此戰(zhàn)滿朝皆驚，是陛下力保我蘇家滿門。

現(xiàn)如今，陛下可正值壯年！您就那么迫不及待嗎？”

“力保？”蘇念嬌忽然笑起來，笑聲里帶著幾分不屑?！安贿^是要借蘇家制衡白家！你以為那是什么恩典？不過是用來拴狗的鏈子！”話到此處，她隨手翻開一頁紙書。

書頁間掉出半片枯黃的楓葉，其內(nèi)的字跡也早已泛黃。“呵呵！用楓葉題詩？欲化流螢明照爾，甘托暮色慢拂君？

你看清楚了，這是十七年前陛下還是皇子時寫給白玉茹的！嘖嘖！好個一往情深啊！本宮可真是不懂，她白玉茹糾結(jié)好在哪里。

兄長，陛下念念不忘的從來不是我！立本宮為后也不過是政治利益。

一旦白家徹底失勢，咱們蘇家可就成了他的腹心之患?！?

“這……”看著那片楓葉，蘇俞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忽聞殿外傳來鐘聲，已是辰時初刻。

蘇俞忽然想起入宮之際路過校茶場，耶律明康與皇帝卻無半分相似……

念及此處，他低頭拱手?！坝扌址畔侣愤^演武場，見太子殿下習(xí)武，刀法比之愚兄當(dāng)年也不遑多讓。”

即便蘇俞斟酌著開口，蘇念嬌依舊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她插簪的手陡然頓住，金簪在鬢邊晃出細(xì)碎金光?！澳阆胝f什么？”

蘇俞有幾分愣神，忽然又明白過來?！澳锬锂?dāng)知愚兄所言。當(dāng)年……”

“住口！明康是太子，將來是皇帝。”未等對方說完蘇念嬌便將之打斷。“讓他少去人前舞刀弄槍，太子就該有太子的威儀。至于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無關(guān)緊要的事，不是你該想的?！?

其人話音剛落，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娘娘，太子殿下來了?！?

聽太監(jiān)通報，蘇念嬌與蘇俞對視一眼，后者迅速起身整理衣襟。

“母后！母后！”恰在此時，耶律明康的聲音已在殿外響起?！皟撼紕倧男鲞^來，路過此處，前來給您請安。喲！舅舅也在?！?

“外臣參見太子殿下！”

殿內(nèi)帳子掀開的剎那，蘇念嬌已換上柔和的笑意。見對方額頭還沾著汗珠，她快步走上前去?！盎蕛涸鮼淼眠@般著急？”說著，蘇念嬌抬手替他拂開額前碎發(fā)?！扒魄颇隳泔L(fēng)塵仆仆的模樣，你是太子，太子要有太子的體統(tǒng)?！?

“又不是娘們，管這些作甚?！毖粤T，耶律明康掀開腿裙當(dāng)即坐在一旁大口飲起水來?！霸俳o兒臣一年，下次相遇，定能打得那徐平哭爹喊娘?！?

“怎么老想著和人動武？你不需要?！碧K念嬌她笑著取來糕點，用銀匙舀下一塊?！敖裨鐒傋龅模瑖L嘗?！?

許是覺得小了，接過勺子，耶律明康一把將之拍在臺上，隨后端起盤子便大快朵頤。

“你這樣毛毛躁躁，若被言官瞧見，又要說你失了儲君體統(tǒng)?！笨粗鴮Ψ竭M(jìn)食的模樣，蘇念嬌心神一陣蕩漾。除了眉宇間的英氣，便是形態(tài)也與那人頗為相像。

放下食盤，耶律明康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笑道：“那些個酸儒懂什么！兒臣將來是要上戰(zhàn)場拼殺的，整日端著架子算怎么回事！”說著，他忽然壓低聲音，湊近對方耳邊?！澳负?，兒臣聽聞周狗既將兵犯我朝？您和父皇說，不如讓兒臣隨武王出戰(zhàn)，定叫那徐滄有來無回?！?

此話一出，蘇念嬌手中的銀匙“當(dāng)啷”一聲掉進(jìn)碗里，濺起的污漬弄臟了一身裙擺。

“咳！咳咳！”一旁的蘇俞臉色大變，急忙咳嗽兩聲?！疤拥钕虑形鹜裕≤妵笫伦杂斜菹屡c朝臣商議。

所謂君子不立危墻，你乃儲君，更不可遠(yuǎn)赴邊疆……”

“好了兄長?！碧K念嬌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澳憔拖刃型讼掳桑遗c皇兒說些體己話?！?

見她如此，蘇俞欲言又止，最終卻只能行禮退下。

帳中只剩下母子二人，耶律明康這才發(fā)現(xiàn)其母臉色不對?！澳负筮@是怎么了？難不成你也不看好兒臣？咱們金人都是鐵錚錚的漢子，沙場浴血，那才是男人該做的事?！?

蘇念嬌盯著對方腰間的佩刀，忽然伸手握住其手腕。“皇兒，為君者，并不一定要馳騁疆場，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