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艦隊行至江心，突然一陣狂風吹過，將船帆鼓得滿滿當當。張纮猛地起身，袍角掃落案上竹簡，沙啞著嗓子低吼：\"噤聲！\"眾人頓時屏息，唯有江水拍打著船舷的聲音愈發(fā)清晰。良久，他才緩緩坐下，長嘆一聲：\"務必嚴守密令，待回江東...\"話音未落，孫權(quán)已接口道：\"定要讓這消息爛在肚子里！\"

船桅上的燈籠在風中劇烈搖晃，將大片陰影投在江面上，隨著水波扭曲變形。整個艦隊如同被按入水底的巨獸，在沉默中向著江東疾馳，唯有漫天風雪，見證著這場暗潮涌動的秘行。

而此時，漢中城外的茅廬在朔風里輕輕搖晃，檐角冰棱垂落如刀。馬超面色慘白如紙，冷汗浸透的額發(fā)黏在臉上，時而發(fā)出痛苦的囈語，又很快陷入沉沉昏睡。屋內(nèi)藥香縈繞，陶爐上的藥壺咕嘟作響，華佗捻著銀針刺入他周身大穴，目光凝重如霜：\"這箭創(chuàng)入髓，能撐到現(xiàn)在已是奇跡。\"

甄宓跪坐在榻前，素手絞著浸了冷水的帕子，輕輕擦拭馬超額頭。連日來衣不解帶的照料，讓她眼下浮起淡淡青影，卻仍目不轉(zhuǎn)睛盯著榻上人的面色。忽聽馬超喉間溢出破碎的呢喃：\"董公...師父...小心...\"聲音微弱卻字字驚心，她與華佗對視一眼，手中帕子不覺攥緊。

\"董公？\"華佗撫須沉吟，銀針在燭火下泛著冷光，\"能讓他如此掛念，將來對他很重要。\"甄宓望著馬超劍眉下緊蹙的紋路，指尖懸在他染血的甲胄殘片上方，又緩緩收回。窗外風雪呼嘯，將茅廬裹進白茫茫一片，唯有藥香與隱秘的猜測，在昏黃燭火里愈演愈濃。

茅廬內(nèi)的燭火在寒風中搖晃，甄宓望著榻上面色灰白的馬超，指尖不自覺地揪緊裙裾，眼中滿是憂慮：\"華佗先生，他為何遲遲不醒？可是箭毒未清？\"她聲音發(fā)顫，目光始終未從馬超蒼白的面容上移開。

華佗放下手中的醫(yī)書，神色凝重地走到榻前，枯瘦的手指搭在馬超腕間，許久才收回手，輕輕嘆了口氣：\"姑娘，他能撐到現(xiàn)在，已是多虧了頑強的生命力。\"他捋了捋胡須，眼中透著醫(yī)者的深思，\"一來，他失血過多，身體虛弱至極，元氣大傷；二來...\"華佗頓了頓，目光落在馬超緊蹙的眉峰上，\"依我看，他潛意識里求生的意志并不強烈。這些日子，他時常在夢中囈語，言語間滿是痛苦與掙扎，想來是心魔作祟，意識被困在重重糾葛之中。\"

甄宓咬了咬下唇，望著馬超因囈語而微微顫動的睫毛，心中泛起一陣酸澀。窗外的風雪拍打著窗欞，她下意識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卻又急忙將滑落的錦被重新蓋在馬超身上。\"那...可有法子喚醒他？\"她抬頭望向華佗，眼中滿是期盼。

華佗搖了搖頭，神色無奈：\"心病還須心藥醫(yī)，解鈴還須系鈴人。若他自己不愿醒來，旁人再如何努力，也是枉然。如今只能繼續(xù)用藥吊著性命，靜待轉(zhuǎn)機。\"說罷，他轉(zhuǎn)身走到藥爐旁，查看湯藥熬煮的情況，只留下甄宓在榻前，對著昏睡的馬超輕聲呢喃，似是安慰，又似是祈愿。

濃稠如墨的黑暗中，馬超的意識如風中殘燭般搖曳。盧植的身影自虛空中浮現(xiàn)，鶴發(fā)長須在無形的氣流中飄動，袖中甩出一卷《忠經(jīng)》重重砸在他胸口：\"孟起！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縱使天塌地陷，亦當守臣子本分！\"話音未落，董卓的狂笑已如滾雷炸響，銅色的獸面鎧甲擦出刺目火星，摟著他脖頸生生拽向另一邊：\"孟起！這天下早該換個活法！天子昏聵，公卿貪墨，唯有掀翻這爛攤子，方是救民于水火！\"

兩種聲音在耳畔撕扯，馬超踉蹌著跪倒，指節(jié)深深陷入虛無的地面。記憶如洶涌的潮水將他淹沒——洛陽城頭的烽火，師傅在熹平石經(jīng)前的諄諄教誨，太師府中那碗驅(qū)寒的熱酒，還有未央宮前被鮮血浸透的漢家旌旗。盧植的寬袖拂過他頭頂，帶著松煙墨的氣息：\"漢室氣數(shù)未盡，切莫被奸人蠱惑...\"董卓的鐵掌卻重重拍在他后背，震得他喉間腥甜：\"孟起，你當為天下蒼生，做那開天辟地之人！\"

黑暗中突然裂開無數(shù)道縫隙，無數(shù)張面孔從裂隙中探出：絕望的父親，狠辣的天子，咬牙切齒的李傕郭汜...馬超抱頭嘶吼，鎧甲縫隙滲出暗紅血珠，分不清是現(xiàn)實的傷口還是意識的裂痕。盧植的聲音越發(fā)悠遠，董卓的催促卻越發(fā)急切，兩股力量將他的神魂絞成碎片，而他在無盡的撕扯中，仿佛又回到了那年虎牢關(guān)前，那個必須在忠義與野心之間做出抉擇的血色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