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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霄劍仙！”不知是誰第一個喊出了這個名號，周圍江湖中人本來已經(jīng)跌到谷底的氣勢瞬間振奮了起來，居然硬生生把合圍起來的士兵逼退了回去。

曹英皺著眉頭，臉上終于再看不到半點(diǎn)從容，他沒想到，那消失十年之久的殘霄劍仙，居然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但隨后曹英又舒展開眉頭，縱使殘霄劍仙又如何，她只有一人，對上這歷經(jīng)百戰(zhàn)的數(shù)萬將士，難道還能翻天了不成？

陳晦明只是默默看著眼前的場景，流淌的鮮血，瀕死者的哀嚎，在生死關(guān)頭對同伴的拋棄利用，以及死亡來臨時人性中最后的一次閃光。她見過太多次，卻每一次都被灼傷了眼睛，所以選擇蒙上布條，以為看不見，就不會再有出劍的理由。但沒想到，當(dāng)年的一次意氣之舉，居然會帶來如此后果，恐懼的帝王用盡所有辦法，只為了不再有一個殘霄劍仙把劍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這就是人世間的龍嗎？還真是.......可笑?！?

東海曾有惡龍，掀起滔天巨浪，屠戮一方生靈，嗜殺成性，殘忍無道，終于遭受天譴，被路過仙人一劍誅殺。但身雖死，魂不滅，沖天怨氣入不得地府輪回，反而不停在人世間游蕩，直到千年之后，托生于江南道扶柳鎮(zhèn)一戶陳姓人家之中。孩子還未出生，便有一瘋癲乞丐尋上門來，勸當(dāng)家主人放棄這惡種，積攢大功德，也能福澤后世。主人不聽，執(zhí)意要生下這個孩子，于是此子降生之日，天上電閃雷鳴，山巒崩塌，大雨傾盆，宛如全世界都要?dú)邕@惡龍的轉(zhuǎn)世之身。然而那孩子終于是呱呱墜地，其父親不信自己孩子出生就帶有污濁，故而取名陳潔。

時光荏苒，十五年匆匆而過，陳潔生性活潑，為人善良，半點(diǎn)不見那惡龍的身影，但在十五歲生日那天，盜匪入鎮(zhèn)，作為當(dāng)?shù)赝宓年惣蚁胍獡?jù)理力爭保護(hù)一方平安，卻被惡匪屠殺滿門，唯有貪玩溜出門去的陳潔幸免于難。陳潔回家見到如同人間地獄一般的慘狀，精神崩潰，一路順河道而跑，最終力竭跌入山崖，卻在一處奇怪洞窟醒來。洞窟內(nèi)供奉一尊無面玉雕，案臺上放一把長劍和一本劍譜。報仇心切的陳潔打開劍譜，開始練習(xí)這名為殘霄的功法。渴了就喝山泉水，餓了就吃洞邊生長的奇怪野果。

最終陳潔練到功法大成，準(zhǔn)備動身報仇，臨行前朝著這玉雕連磕三個響頭，算是行過拜師之禮，卻不曾想玉雕直接裂開，地動山搖，陳潔只來得及拿走長劍跑出洞去，就看見洞窟被碎石掩埋。隨后陳潔眼前一黑，忽然暈了過去。夢中她見一身姿綽約的仙人立于云端，手持長劍，只一劍便斬斷云霄，劃開天幕，隨后一條渾身漆黑的惡龍從云中跌落。仙人回過頭看著陳潔，淡然開口“身死債消，此后晦明變幻，皆在你心，選你自己的路吧，希望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待得陳潔醒來，卻發(fā)現(xiàn)身處一處峽谷之中，哪有半分山崩地裂的痕跡，往自己跑出的方向望去，只能看見一塊渾然天成的石壁，上面刻著兩個仿佛蘊(yùn)含無窮劍理的字——“晦明”

為銘記夢中仙人教誨，陳潔改名陳晦明，重回塵世，才知道距離陳家被滅門，已經(jīng)過了整整三年。自此，世上少了一個陳家小姐，多了一位殘霄劍仙。

殘霄劍仙行俠仗義，嫉惡如仇，待得陳晦明回過神，已經(jīng)成了江湖一等一的俠客，名利不請自來，陳晦明有些飄飄然了，她不再是那條為禍?zhǔn)篱g的惡龍，而是世人仰慕的英雄，仙人的教誨，她做到了。

閑來無事，陳晦明重回江南道，想要看看曾經(jīng)的扶柳鎮(zhèn)變成了什么模樣，卻從官府口中聽說現(xiàn)在江南道有一群惡匪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瞬間怒上心頭，而后的事情，便如同陳潔講的故事一般，四百多條人命，都葬在了這殘霄劍下。

但陳晦明這一次卻沒有懲惡揚(yáng)善之后的痛快，她迷惑了，這些匪徒是惡人不可否認(rèn)，但那逼得他們?yōu)閻旱某⒂炙闶鞘裁茨?？自己一味屠殺惡徒，卻從沒想過如何讓這世間少一些惡人，她只管殺，以為這天下惡人總有一日可以殺得干凈，但事實告訴她，再怎么殺，為惡之人還是不會變少，那她一直以來干的事情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那一刻，陳晦明看見了自己身上沖天的血?dú)猓鋈恍盐蛄耍揪蜎]變，還是那條惡龍，只是學(xué)會了給自己的嗜殺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她殺青壯年，是因為他們是作惡之人，她殺老人婦女，是因為他們是惡人的幫兇，她殺懵懂孩童，是因為除惡務(wù)盡。都是借口，她只是想殺，她不管對方為什么作惡，也不會為作惡的人指一條明路。她只管殺，殺得血流成河，殺得天昏地暗，殺得自己回過頭望去只看得見一片尸山血海。

但陳晦明還是沒有放下手中的劍，既然已經(jīng)殺了這么多，那不妨再多殺一點(diǎn)，她殺了那些壓迫民眾的官員，隨后殺進(jìn)皇城，她想把這壓迫天下人的昏君也殺了。但當(dāng)長劍抵在那皇帝喉嚨上時，她遲疑了，茫茫蒼天之上，一雙眼睛正注視著她，那些平民百姓，土匪流氓，貪官污吏，她可以殺。但這天下之主，人間之龍，身上連著一國之龍脈，她若是動了手，等待自己的就是形神俱滅。

最終，她只是斬了那昏君頭上的牌匾，拆了那無數(shù)人心馳神往的龍椅，多可笑，若她真是一位江湖俠客，這一劍無論如何也會斬下去，但是她沒有。于是她蒙上自己的眼睛，將長劍歸于劍鞘，開始在這世間流浪，只要看不見，就沒有出劍的借口。渾渾噩噩的十年過去，她忽然聽說有人打著她的名號，要召開一場少年英雄會，好奇驅(qū)使之下，她來到了這大漠，卻沒想到，這一切，都是自己當(dāng)年種下的因果。

陳晦明嘆了口氣，長劍緩緩出鞘，她感覺得到，天上的那道目光正在注射她，在警告她不要出手，眼前的士兵是國家根本，眼前的太監(jiān)是皇帝心腹，他們都和這國家的氣運(yùn)糾纏在一起，一旦動手，便會遭遇天譴。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放手吧?！碧摕o縹緲的女聲傳入陳晦明的腦海，她只是一瞬間就知道這就是她那便宜師父，九天之上的神明在默默看著這一切，武林和江湖的消失是歷史的必然，她不該也不能擋在時代的浪潮之前。

陳晦明搖了搖頭，她已經(jīng)放手過一次了，這一次，她不想退。她忽然回憶起了自己剛拿到劍譜的時候，武道之書講究開篇明義，她所用的殘霄劍法也是如此。那劍譜一開始說了什么來著？她有點(diǎn)記不清了，但這不應(yīng)該啊，她并非常人，從年幼起就過目不忘，為什么會記不清這樣一本對自己如此重要的劍譜之中最重要的幾句話呢？

赤紅的長劍仍然沒有停下出鞘的腳步，天空之中忽然風(fēng)云變色，電閃雷鳴，這天道，發(fā)怒了，它怒這惡龍居然敢不聽它的命令，居然敢攪亂這塵世皇權(quán)，居然在面對浩蕩天威之時沒有一絲怯懦和遲疑。

“熔火千錘，精煉一身劍骨。”陳晦明緩緩開口，她想起來了，原來自己找了十多年的答案，其實一開始就在那劍譜中寫著。

“真情淬火，凝就一點(diǎn)鋒芒?！遍L劍出鞘，劍身紅光大盛，似乎在哀怨自己主人十多年的囚禁。陳晦明輕輕敲擊了一下劍身，似乎是在道歉。

“鑄劍藏鋒，不為污濁染身?！遍L劍舉起，卻沒有對著曹英和他身后的士兵，而是遙遙指向那天空中的劫云。

為什么，普通人作惡自己可以殺，皇帝作惡卻只能忍讓？只因為他是這天下之主，便可以隨意踐踏生命嗎？如果是這樣，那這所謂天道，和自己這惡龍有何區(qū)別？所謂天道節(jié)制天下，本應(yīng)該一視同仁，現(xiàn)在卻拼命袒護(hù)這昏君皇帝。既然如此，自己倒是要看看，這人間之龍，和為禍?zhǔn)篱g的惡龍，到底誰更強(qiáng)一些。

“待得出鞘日，有此三尺鋒，斷天下不公?！币坏劳鹑缦以碌某嗉t劍氣沖天而起，在周圍人的目光中狠狠劈在那天空之中的劫云上，霎時間天地變色，雷鳴之聲不絕于耳，不論士兵還是江湖俠客，都被這天地之威驚得跪倒在地，哪怕強(qiáng)如曹英等人，也被壓彎了脊梁。但陳晦明仍然站在原地，如同一柄出鞘利劍，身上血?dú)庵睕_而上染紅了半邊天空，無數(shù)惡鬼環(huán)繞她身邊宛如修羅煉獄。

下一秒，劫云潰散，明亮的月光灑落大地，這世間瞬間天朗氣清。陳晦明露出一個笑容，她騰空而起，在那原本的開篇詞后又加了一句。

“我即是天龍！”

黑龍?zhí)撚案‖F(xiàn)，狂暴的咆哮仿佛在宣告自己的歸來。曹英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戰(zhàn)斗的想法，殘霄劍仙的實力完全超出了他最瘋狂的想象，他沒想到，這位根本不是人，而是神話里面的生物。就像李文杰所說的一樣，一群習(xí)武的里面混了個修仙的。

陳晦明低頭看向腳下的蕓蕓眾生，露出一絲悲憫，她的時間不多了，強(qiáng)行拔劍的結(jié)果就是遭受因果反噬，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逐漸崩潰，縱使擊碎了這天劫，也怕是看不到下個日出了。

“既然已經(jīng)回不了頭，那就殺個痛快吧！”陳晦明舉起長劍，身后的黑龍?zhí)撚芭d奮地咆哮了一聲，它知道接下來會有無邊的殺戮，那是它渴望已久的東西。

朝廷最為精銳的部隊在陳晦明眼前仿佛一個笑話，隨手一劍斬出，便是數(shù)以百計的人命，鮮血染紅了大地，陳晦明身后的黑龍?zhí)撚坝l(fā)膨脹，周身散發(fā)的血?dú)庾屘K寧寧等人都感到心驚膽戰(zhàn)。

“大佬，這殘霄劍仙真的太猛了吧，我還以為劍仙就是個名號，沒想到真是個仙人啊，這把是真穩(wěn)了。”趙雯拍了拍胸口，他和李文杰兩人沒啥戰(zhàn)斗力，一直躲在后面放黑槍，子彈打完以后就原地開擺，本來以為這次真的要寄了，沒想到居然殺出來個畫風(fēng)完全不一樣的殘霄劍仙，感覺就像拳擊比賽對面上了個泰森以為自己這邊要涼了，沒想到我方隱藏選手居然是威震天一樣。

“希望如此吧?！碧K寧寧皺著眉頭，其他人被殘霄劍仙的血?dú)饽：艘暰€，但蘇寧寧憑借特殊視角可是看得真切，隨著殺戮進(jìn)行，殘霄劍仙身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不少裂痕，那明顯不是傷口，對面連她的衣角都摸不到。反而有點(diǎn)像是自己開二階段之后的基因崩潰，是一種由內(nèi)而外的毀滅。

殘霄劍仙輕輕落在地上，視野范圍之內(nèi)已經(jīng)沒有一個站著的士卒，朝廷最為精銳的皇城禁軍在這樣一個荒無人煙的大漠里，被一位女子全部斬殺，這樣的打擊足以讓整個國家元?dú)獯髠ㄉ隙甑墓Ψ蚨疾灰欢芑謴?fù)。

“你......你這逆黨！”癱坐在地的曹英指著陳晦明，語氣發(fā)抖，他知道這樣的損失對整個國家意味著什么，未來三十年的邊防都會受到影響，甚至可能會被胡人啃下一大塊土地，如此大的罪過，哪怕是誅殺九族都不夠償還。

陳晦明沒有理會曹英，而是直接走到屠剛玉面前，這個鐵一樣的漢子此時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但仍然如同一尊戰(zhàn)神一樣立在原地，面容不怒自威，卻還帶著一種滿足的釋然。他來這英雄會就是想要見識一下殘霄劍仙的手段，本來已經(jīng)不抱期待了，沒想到臨死之前卻完成了這樣心愿。

陳晦明看向四周，雖然敵人已經(jīng)盡數(shù)被她擊潰，但這些江湖中人的狀態(tài)并不好，森羅殿的羅護(hù)法已經(jīng)倒在地上，長棍被不知道什么兵器砍斷了，沈劍主也拄著劍永遠(yuǎn)閉上了眼睛，他在最后一刻還在護(hù)著身后的江湖小輩。唯一活下來的太虛宮圣女，也失去了一條胳膊，此時正默默坐在原地包扎傷口，而那些跟隨而來的小輩們更是十不存一，此時以白面書生為首的一群人正忙把尸體聚攏到一起，好加以整理辨認(rèn)。

“哥們兒，吹牛逼吹得神乎其神，結(jié)果一真趕上就直接說躺就躺了啊?！卑酌鏁鷰兔仙弦粋€黑臉漢子的眼睛，二人這幾日一直在一起吹牛打屁，此時忽然看到對方變成一具尸體，還有些不適應(yīng)“果然你還真是個年輕人，倒頭就睡?！?

陳晦明走到眾人面前，張了張嘴，正準(zhǔn)備說些什么，忽然一道身影手持長劍朝著她背后襲來，是那林玄之。

鮮血沖天，陳晦明默默收回手中長劍，看了眼地上的無頭尸體，隨后手輕輕一抬，地面震動，一座石碑拔地而起，無形劍氣快速切割，在這石碑上留下一個又一個名字。

“榮耀加身，璀璨輝煌，當(dāng)龍賜予他們，青史留名。”

戰(zhàn)場邊緣處，玲瓏正死命地摁著胡富貴身上的一道可怖傷口，但鮮血還是不停從她的指縫間涌出。

“行了，掌柜的，沒用的，省點(diǎn)力氣吧?！焙毁F咳嗽了一下，吐出口鮮血，朝著玲瓏露出個和藹的笑容“雖然這樣有些孬種，但掌柜的，我其實一直想娶你回家當(dāng)媳婦來著?！?

“得了吧，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娶我回家，你連我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绷岘囯S口回了一句，也放開手掌，她知道眼前的伙計時間不多了“我倒是一直想問問你，幫我做那么多事，最后把命都搭上了，值嗎？”

“嘿嘿，誰說我不知道你長啥樣的?！焙毁F摸摸腦袋“掌柜的還記得以前在京城當(dāng)舞姬的時候，那醉仙樓有個胡廚子嗎？”

“記得，人家可是個俊俏小哥，比你這死胖子強(qiáng)多了。”玲瓏翻了個白眼，卻溫柔地把胡富貴的腦袋放在自己腿上，掀開自己的面紗，一道巨大的傷痕貫穿她的整張臉頰，看起來分外可怖“不過他長得有些太好看了，我配不上，倒是配你這死胖子還合適。”

“哈哈，所以你當(dāng)時拒絕我的理由就是這個嗎？”胡富貴咳出一口鮮血，笑了笑“我怎么記得當(dāng)時你和我說一個廚子幫不上你，要和你在一起得有本事呢？”

“你就是.......”玲瓏語氣中帶著驚訝，當(dāng)初京城的玉面廚君，怎么會變成這么個大胖子。

胡富貴聳了聳肩“一個廚子要練武功自然只能靠吃啥補(bǔ)啥了，有時候吃錯點(diǎn)東西發(fā)發(fā)福也正常不是？”雖然胡富貴說得輕松，但玲瓏知道，一個對武功一竅不通而且沒有絲毫背景的廚子，要走到能輕松殺死王德發(fā)這些江湖老手的地步，得付出多大代價。

“行了，算我怕了你了，回去我們就成親。”玲瓏抱著胡富貴的頭，想要吻下去，卻被一把推開。

“掌柜的，別調(diào)笑我了，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情況，最后能幫你一把已經(jīng)很滿足了，你還年輕，有大把的時光，何必浪費(fèi)在一個死廚子身上?！?

“玲瓏，你有什么想說的嗎？”陳晦明的聲音從玲瓏身邊傳來，沾著血的長劍已經(jīng)抵在了玲瓏的脖子上。

玲瓏卻沒有絲毫慌亂，反而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輕輕俯下身子親吻了胡富貴一口，這一次胡富貴沒有阻攔，因為他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

“沒事的，一會我就去找你，到時候還是讓你給我當(dāng)伙計?！?

玲瓏轉(zhuǎn)過頭看著陳晦明，微微一笑“殘霄劍仙還記得我嗎？”

陳晦明默默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初看見玲瓏就有些熟悉，只是對方蒙著面紗不敢確定，現(xiàn)在她知道了，這就是當(dāng)時那個掉進(jìn)水里的小女孩，沒想到她居然活了下來，還一路走到了今天。

“為什么？”

“不為什么，我只是想給那些自詡正義的江湖俠客們看看，看看他們眼中的惡徒，能做到什么地步?！绷岘嚀u了搖頭“我可以最后求你一件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