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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棺

天色剛剛褪去深沉的墨藍，一線微弱的魚肚白正艱難地擠開地平線。</p>

清晨六點十二分，云江市的老舊居民區(qū)里，寒氣如同一層看不見的薄冰，包裹著每一個早起的人。</p>

趙妻裹緊了身上的舊外套，干枯的手指緊緊攥著一個熟悉的降壓藥盒，快步走出了單元門。</p>

水泥地面上結(jié)著一層白霜，每一步都踩出細碎的聲響。</p>

她不知道，這個她以為裝著救命藥的盒子里，承載的是足以掀翻整座城市的驚雷。</p>

她的目的地是醫(yī)院，她的使命，是丈夫最后的囑托。</p>

同一時刻，在城市的另一端，一間燈火通明的安全屋內(nèi)，空氣緊繃得如同即將斷裂的琴弦。</p>

蘇晚的指尖在鍵盤上化作一道道殘影，屏幕上滾動的代碼流最終定格在一個標注著“內(nèi)部歸檔”的郵政系統(tǒng)接口上。</p>

她正在深淵中垂釣。</p>

時間坐標被強制回溯到1998年。</p>

當她輸入關鍵詞“省紀委信訪辦”和“退信”后，一排排刺目的紅色標記彈了出來。</p>

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短短四個月，七封來自云江市局不同科室的掛號信，全部被系統(tǒng)標記為“地址無效，原路退回”。</p>

寄件人的名字她大多不認識，但他們的身份——警察，卻讓她心臟驟然一緊。</p>

這不是失誤，不是巧合。</p>

蘇晚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p>

正常的郵政系統(tǒng)絕不可能出現(xiàn)如此密集的、針對特定收件單位的“無效地址”錯誤，尤其是在寄件人全是體制內(nèi)人員的情況下。</p>

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紀委的正確地址。</p>

這是一種過濾，一道無形的電網(wǎng)，精準地攔截了所有試圖向上呼救的聲音。</p>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對講機，聲音因震驚而有些干澀：“宋昭，趙振邦的舉報，根本不可能送達?！?lt;/p>

上午九點四十五分，安全屋。</p>

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地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條紋。</p>

宋昭戴著一雙纖薄的乳膠手套，神情專注地凝視著桌上那個從趙妻手中截獲的降壓藥盒。</p>

他沒有立刻打開，而是像一個拆彈專家一樣，仔細檢查著紙盒的每一個折角和封口。</p>

沒有被二次拆封的痕?跡。</p>

他小心翼翼地撕開封條，打開盒蓋，取出那層薄薄的說明書。</p>

下面，本該躺著一支微型錄音筆的夾層，空空如也。</p>

一股寒意瞬間攫住了他。對方動手了，而且是在他們之前。</p>

“蘇晚，查趙家樓道附近的監(jiān)控，凌晨零點到六點?！彼握训穆曇衾潇o得可怕，但熟悉他的人知道，這是風暴來臨前的寧靜。</p>

“在查了?！碧K晚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伴隨著急促的鍵盤敲擊聲。</p>

“找到了。凌晨兩點十七分，有一個穿著物業(yè)制服的男人進入了趙家所在的單元樓。他低著頭，避開了大部分攝像頭，但在電梯口的攝像頭前停頓了一下……等等，他在用鑰匙開電梯！”</p>

“他不是住戶，”宋昭斷言，“繼續(xù)?！?lt;/p>

“十分鐘后……不，他再也沒有從單元門出來?！碧K晚的聲音透著一絲困惑。</p>

“我正在回放所有出口的監(jiān)控，他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lt;/p>

“放大他胸前的工牌?！?lt;/p>

幾秒鐘的沉默后，蘇晚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壓抑的怒火：“工牌編號0743，所屬公司……明遠物業(yè)。周明遠名下的企業(yè)?！?lt;/p>

一切都串聯(lián)起來了。</p>

宋昭的腦海中猛然閃過趙振邦在病床上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你老婆明天會把東西交給一個穿灰大衣的人……”那句話不是說給他聽的，是說給監(jiān)聽者聽的。</p>

趙振邦用生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一個錯誤的交接信息，為他們爭取到了拿到這個空藥盒的時間。</p>

他用自己的死，證明了這張網(wǎng)的存在。</p>

宋昭盯著那個空蕩蕩的夾層，一字一頓地低聲道：“他們早就監(jiān)聽了電話?！?lt;/p>

中午十一點零三分，市郵政局歷史檔案室。</p>

彌漫著舊紙張和霉味的空氣里，董嵐正以“地方郵政史檔案數(shù)字化研究項目”的名義，在一堆堆泛黃的卷宗中翻找。</p>

她找到了，1998年云江市區(qū)的退信存根。</p>

當她將所有寄往省、市紀檢監(jiān)察系統(tǒng)的信件單獨抽出來時，一個詭異的規(guī)律浮現(xiàn)了。</p>

所有寄件人信息欄填寫著“市公安局”、“市檢察院”、“市法院”等公職單位的信件，無一例外，全都被一個紅色的戳印覆蓋——“無效投遞”。</p>

更關鍵的是，在投遞員備注一欄，所有這些信件的回收記錄，都指向了同一輛郵車編號：云g-0331，一輛綠色的解放牌郵政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