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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學(xué)生搭建起的人墻里……</p>

豆蔻正要抬手解盤扣，玉墨突然按住她的手！</p>

“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lt;/p>

“你太小了！”</p>

“真的太小了……”</p>

豆蔻仰起臉，那張素凈的面龐在昏暗光線下稚氣未脫！</p>

"玉墨姐，陸言先說去幕府山之前，我聽他說過一句話……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lián)Q新天……這句話我聽得朦朦朧朧，但今天好像忽然懂了幾分……"</p>

“人固有一死對吧！”</p>

“但死亡并不是沒有意義的！”</p>

“死亡的意義，由生者賦予……我犧牲，我身后的那些姐姐就能活下去！那我的犧牲，就分外有意義……”</p>

玉墨不再說話。</p>

她怔怔的看著眼前的少女，褪下繡著纏枝蓮的旗袍……露出背上有道新鮮的鞭痕——那是前些天，她還在瞻春園，因為“不聽話”被瞻春園的老鴇，用竹條抽的。</p>

到了現(xiàn)在，這些傷疤，還沒有愈合！</p>

玉墨的神色悲涼，卻已經(jīng)哭不出來！</p>

人墻外！</p>

那個叫王浦生的少年，正蹲在煤油燈旁磨剃刀。</p>

刀鋒在磨刀石上劃出規(guī)律的聲響，他時不時抬頭看一眼人墻，等待那些更衣的女人們出來。</p>

第一個走出來的女人，是翠喜，翠喜換好學(xué)生裝走出來時，少年的眼睛一亮——素凈的藍(lán)布褂子襯得她像變了個人，唯有眼角那顆淚痣還留著風(fēng)塵痕跡。</p>

剃刀在煤油燈下閃過一道寒光。</p>

王浦生用拇指試了試刀鋒，血珠立刻從皮膚里滲出來。他渾不在意地甩了甩手，朝第一個走過來的翠喜招了招手。</p>

"姐姐坐這兒。"</p>

他拍了拍倒扣的木桶，油布鋪在凹凸不平的桶底。翠喜坐下時，眼角那顆淚痣在燈下晃了晃，像滴未落的墨。</p>

剪刀"咔嚓"響起的第一聲，滿船艙的人都抖了抖。</p>

一縷卷曲的發(fā)絲飄落在地，王浦生的手指穿過翠喜烏黑的頭發(fā)，突然頓了頓——他摸到藏在發(fā)根處的疤，但他沒有吱聲，沉默不語的繼續(xù)梳剪著頭發(fā)。</p>

翠喜則眨巴著眼。</p>

“給我剪得喜慶一些，</p>

"去年臘月......"</p>

"好幾個客人嫌我，總是哭喪著臉。"</p>

剪刀又"咔嚓"一聲……王浦生抿著唇，已經(jīng)將翠喜的頭發(fā)修成齊耳短發(fā)，額前留著女學(xué)生常見的妹妹頭。</p>

少年又用濕布擦了擦她耳后的胭脂！</p>

最后，他將一枚銅鏡，遞到翠喜的手里。</p>

翠喜錯愕的看著銅鏡里，那個清秀的姑娘。</p>

“真像……”</p>

翠喜突然哽咽，手指撫過鏡面。</p>

“我還沒被賣進(jìn)瞻春園的那一年，就是這副模樣?！?lt;/p>

而就在這時。</p>

換好衣服的紫鵑也走了過來。</p>

她戳了戳翠喜的臉。</p>

“別陶醉了！”</p>

“時間緊迫！該我了……”</p>

翠喜拿著銅鏡立刻起身。</p>

而紫鵑已經(jīng)甩著剛拆散的波浪卷發(fā)坐下，發(fā)梢掃過少年手背像羽毛。</p>

王浦生捏起她一縷頭發(fā)嗅了嗅，是廉價的桂花頭油混著煙草味。</p>

"全剪了？"</p>

紫鵑斜睨銅鏡，艷紅的指甲掐進(jìn)掌心。</p>

少年沒說話，剪刀沿著她耳廓劃出弧線。大把大把的卷發(fā)落在地上，漸漸堆成漆黑的浪。</p>

當(dāng)剪刀移到她右鬢時，紫鵑突然按住他的手——那里有道三寸長的疤，藏在頭發(fā)里。</p>

"客人拿碎酒瓶劃的。"</p>

她冷笑一聲，卻見少年變戲法似的掏出小鑷子，從油布包里揀出幾縷假發(fā)，用樹膠細(xì)細(xì)粘在傷疤處。最后修成蓬松的短劉海，遮住所有不堪的過往。</p>

而就在這時，一臉乖巧模樣的翠喜，忽然把銅鏡傳到紫鵑手里！</p>

“快看看你自己！”</p>

紫鵑拿著銅鏡，仔細(xì)端詳了兩下，突然笑出聲來。</p>

"我媽要是看見我這副模樣......"</p>

染著蔻丹的指尖劃過鏡面，那里頭是個齊劉海的女學(xué)生，眼神卻依舊帶著鉤子。</p>

“準(zhǔn)罵是個我裝相！”</p>

可很快她又紅了眼眶……</p>

“但其實她這輩子最的心愿就是我能去學(xué)堂念書，當(dāng)個女學(xué)生……”</p>

而就在這時，香蘭也走了過來。</p>

紫娟立刻起身，讓香蘭坐下。</p>

她坐下時旗袍領(lǐng)口還敞著，露出鎖骨下的青紫掐痕。</p>

少年別開眼，剪子卻穩(wěn)得很——她原本的盤發(fā)太老氣，王浦生給她剪了個男式女發(fā)，短得能看見雪白的后頸。</p>

紫鵑在一旁幫她舉著鏡子！</p>

香蘭看著銅鏡里自己的臉。嘴唇發(fā)抖。</p>

“真是好看，就是不太像我！”</p>

“我爹一直恨我不是個兒子……”</p>

“我自己有時候都在想，我要是個男孩兒就好了。”</p>

剪刀"咔嚓"剪掉最后一縷長發(fā)，少年用梳子將她額前的碎發(fā)撥亂。突然從包袱底掏出個小瓶，倒出些粉末抹在她鎖骨上，那淤青頓時淡了許多。</p>

銅鏡里頓時跳出個假小子似的姑娘，香蘭突然捂住臉。淚水從指縫溢出來！</p>

但她很快把那眼淚擦干，讓換好了衣服的玉墨坐下。</p>

玉墨坐下時背挺得筆直，王浦生發(fā)現(xiàn)她后頸有顆紅痣，像朱砂點在白玉上。剪刀剛碰到她鬢角，玉墨突然抓住少年手腕。</p>

"豆蔻的頭發(fā)......"</p>

她聲音壓得極低！</p>

"別剪太短。"</p>

少年點點頭，卻見玉墨自己抓起額前一綹頭發(fā)！</p>

讓少年直接剪斷。</p>

這仿佛是個信號，王浦生的剪子立刻飛舞起來。她原本的西洋卷發(fā)太扎眼，少年給她修成內(nèi)扣的短發(fā)，發(fā)尾剛好垂到下頜線。</p>

當(dāng)銅鏡遞到玉墨手里時，這個總是風(fēng)情萬種的女人突然僵住了。</p>

鏡中人穿著藍(lán)布褂子，短發(fā)齊整，像個教會學(xué)校的女教員。她顫抖著撫過自己陌生的輪廓！</p>

突然想起自己在收拾“玉墨”的房間時，曾看見過一張老照片，黑白照片里，是一個站在私塾前和教書先生合照的小丫頭。</p>

這一刻的“玉墨”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玉墨”還是“夏日閃電”！</p>

玉墨對著鏡子無聲地動了動嘴唇，眼淚砸在鏡面上，碎成無數(shù)個小小的自己。</p>

……</p>

時間緊迫。</p>

王浦生的動作飛快。</p>

很多女人，他用了不到一分鐘，就修剪好了她們的頭發(fā)。</p>

如果不是金陵淪陷。</p>

玉墨覺得，這少年，一定能成為金陵城，最受歡迎的剃頭匠。</p>

最后坐上木桶的是豆蔻。</p>

她瘦小的身子陷在木桶里，繃帶散開半截，露出結(jié)痂的傷口。</p>

王浦生剪得格外小心——這孩子頭發(fā)又細(xì)又黃，像營養(yǎng)不良的麥苗。剪刀沿著她耳垂修剪，突然碰到個打結(jié)的繩子。</p>

“這是......”</p>

少年把那繩子往上一拉，繩子的另一頭是枚生銹的長命鎖！</p>

豆蔻卻慌得去拽。</p>

"我阿婆給的！不能丟！"</p>

她急得眼淚直打轉(zhuǎn)，王浦生卻笑了。</p>

他將細(xì)繩重新系好，將長命鎖重新系回她頸間，藏在衣領(lǐng)里，最后給她剪了個童花頭，額發(fā)剪得參差不齊——像是自己胡亂修剪的女學(xué)生。</p>

玉墨把銅鏡遞到豆蔻時，她竟不敢接。</p>

鏡子里那個齊劉海的小姑娘對她眨著眼，干凈得像是從沒沾過秦淮河的胭脂水。</p>

"我......"</p>

豆蔻的眼淚在鏡面上暈開水痕。</p>

“我阿婆說，我娘從前......也是曾在學(xué)堂里讀過書的。"</p>

銅鏡在女人們手里來回傳遞，而那個少年，則趁著這時，用剃刀把自己下巴和嘴唇旁邊的本就不多的胡須，刮的干干凈凈，又給自己戴上一頂假發(fā)！</p>

他聽見，此時的船艙里回蕩著此起彼伏的嗚咽。</p>

而就在這時，煤油燈突然爆了個燈花。</p>

二十九個"女學(xué)生"站在光影交界處，素衣短發(fā)，像一片新生的蘆葦。她們身后，真正的女學(xué)生們抱頭痛哭，有個扎麻花辮的姑娘突然沖過來，把?；談e在豆蔻衣領(lǐng)上。</p>

“給你！”</p>

她哭得打嗝！</p>

“我叫張佳怡，你逃出來后，來渝州找我！一定來找我！一定！”</p>

老威廉此刻，步履蹣跚的走過來，佝僂著背，遞來紅著眼眶的紫鵑一方手帕。</p>

這個日耳曼老人看著改頭換面的女人們，藍(lán)眼睛里浮起霧氣！</p>

"siesehenauswiemeineTochter……（你們看起來就像我的女兒……）”</p>

而就在這時。</p>

又有幾個女學(xué)生走了過來。</p>

她們手里攥著幾條素色的發(fā)帶，卻猶豫著不敢上前。</p>

玉墨看著他們，拉著豆蔻的手，主動走了過去！</p>

“給我們的？”</p>

那幾個女學(xué)生點了點頭。</p>

玉墨拉著豆蔻主動蹲下身子。</p>

“給我們系上吧！”</p>

“就當(dāng)你們給我們踐行了?！?lt;/p>

那些女學(xué)生這才紅著眼眶，走了過來。</p>

一個梳著齊耳短發(fā)的女學(xué)生，給豆蔻系上了一個白色的蝴蝶結(jié)！</p>

而就在這時，豆蔻突然小聲開口！</p>

"姐姐，你說那些鬼子……會相信我們是女學(xué)生嗎？"</p>

女學(xué)生系蝴蝶結(jié)的手指頓了頓。她看向艙門外漸亮的天光，江霧正在散去，另外五艘渡輪的輪廓如同浮在水面的巨獸。</p>

她的聲音發(fā)顫……</p>

"會信的。"</p>

"因為從此刻起，你們就是金陵城最驕傲的學(xué)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