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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gè)嘶啞的聲音就從水磨坊內(nèi)，飄了出來。</p>

“誰噶？”</p>

林彥的身體一僵。</p>

這是大夏的滇州行省的方言語調(diào)。</p>

林彥的嘴唇顫抖。</p>

“是我……金陵大學(xué)，醫(yī)學(xué)系大學(xué)生，陸言?！?lt;/p>

水車下，那嘶啞的像是鬼一樣的聲音又飄了出來。</p>

“大學(xué)生……是長官噶！”</p>

林彥快速往前走了幾步。</p>

這才看清，水車下，躺著的兩個(gè)身影，一個(gè)穿著土黃色的軍裝，帶著鋼盔，是個(gè)模樣年輕的鬼子士兵，但是那鬼子士兵的身上又兩個(gè)槍眼，脖頸也被劃破，鮮血流了一地，此時(shí)那血液已經(jīng)有些干涸。</p>

鬼子尸體的旁邊。</p>

躺著一個(gè)穿著粗布麻衫的青年，那青年此時(shí)咧著一嘴發(fā)黃的牙齒，正對(duì)著林彥笑。</p>

林彥一瞬間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p>

他想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喉嚨里，像是卡了一根魚刺，那魚刺，刺痛得他說不出話來。</p>

“老王……王溪！”</p>

林彥又走了幾步，單膝跪在地上，他想把王溪扶起來，卻又不知道如何下手。</p>

“你怎么啦？”</p>

躺在地上的王溪沒有說話，那張?jiān)诀詈诖植诘哪?，在月光下，白得嚇人?lt;/p>

他抬起沾著血的手，掀開自己的衣服。</p>

林彥的身體又是一僵。</p>

他看見，躺在地上的王溪，不知被誰挑破了肚子。</p>

腸子都被挑了出來。</p>

那腸子在月色下，竟然是白晃晃的。</p>

血已經(jīng)流干了。</p>

林彥咬著牙，他抬起手，想幫王溪把腸子塞回去，但又不敢去觸碰那白花花的內(nèi)臟，他害怕加重王溪的傷勢(shì)。</p>

他第一次竟然有些痛恨，痛恨自己不是真的醫(yī)學(xué)生。</p>

而就在這時(shí)。</p>

他聽到了王溪，嘶啞的聲音。</p>

“水……”</p>

林彥抬起頭，看見王溪，干裂的嘴唇。</p>

他知道，這漢子，缺水太嚴(yán)重了，他想要水。</p>

但林彥看了一眼身旁的水車，搖了搖頭。</p>

“不行……”</p>

“現(xiàn)在喝水，水一喝，血全過，你就徹底沒救了?！?lt;/p>

“我不能給你水?！?lt;/p>

王溪怔怔的看著林彥。</p>

“槍……”</p>

“槍給我！”</p>

林彥的眼眶又紅了，他的嘴角往下耷拉著，死死地攥著手里的槍，止不住的搖頭。</p>

“槍也不能給你?！?lt;/p>

“開槍會(huì)把鬼子引回來。”</p>

林彥一邊說著，一邊俯下身體，把手臂，伸到王溪的脖頸下邊，把他的頭抬高一些，這樣可以讓王溪清醒一些。</p>

“老王，堅(jiān)持一下，我?guī)慊亟鹆辏貌缓?，你別死??！你老家不是還有你的阿妹在等你嗎？</p>

可王溪的腦袋，忽然開始左右擺動(dòng)。</p>

鐺！鐺！鐺！鐺！</p>

他用自己的腦殼，瘋狂的撞擊著地面，他想用腦袋，撞地上的石頭。</p>

他太痛了。</p>

他想死……</p>

他撞地的力氣很大，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p>

林彥看見，有殷紅的血液，順著自己的胳膊，流到了自己的手掌上。</p>

林彥抬起手，按住他的腦袋。</p>

“老王，你不要這樣！你別這樣……”</p>

“你阿妹還在等著你！”</p>

被林彥按住腦袋的王溪，忽然不說話了。</p>

隨后他竟然抬起手，在自己那粗布麻衫的衣兜里，來回摩挲。</p>

接著。</p>

他竟然摸出一枚銀元。</p>

他捏著那枚銀元，舉起手。</p>

那枚銀元，在月光下，也在閃著光，亮晶晶的，像個(gè)白玉盤。</p>

“妹妹！”</p>

林彥低下頭，手掌顫抖的接過那枚銀元。</p>

“給你妹妹?。?？”</p>

他懷里的王溪，使勁兒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p>

林彥的神色越發(fā)悲愴。</p>

他的聲音也開始哽咽。</p>

“怎么給你妹妹?。∧忝妹迷谀膬喊?？你自己回家給他不行嗎？”</p>

他懷里的王溪，怔怔的看著林彥，用最后的力氣搖了搖頭。</p>

隨后嘶啞的聲音，再次飄了出來。</p>

“滇南……太極山腳，彩云村……”</p>

林彥開始大口大口的呼吸，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不哭出聲來。</p>

“滇南，太極山腳，彩云村！”</p>

“我記住了，老王！”</p>

“你放心吧！老王，我一定把這枚銀元送到你妹妹手里，不管用什么樣的方式！老王，你再撐一撐，你想想你阿妹……你別閉眼?。　?lt;/p>

“求求你了，別閉眼??！”</p>

“我才剛剛跟你們混熟?。∥倚枰恪倚枰銈儭倚枰銈儙臀乙黄鹗刈〗鹆辍挥形乙粋€(gè)人不行！幫幫我好不好，老王，你別死好不好，老王……”</p>

可林彥懷里的漢子，呼吸還是越來越淺。</p>

他用最后的力氣，抓著林彥的手掌。他的聲音撕裂。</p>

“我沒說謊，我阿妹唱得山歌，最好聽了，就跟鳳凰叫似的?！?lt;/p>

“我的家鄉(xiāng)很美。太極山上，能看到五彩云霞！”</p>

“我上戰(zhàn)場，就是不想讓，鬼子，打進(jìn)我那么美的……家鄉(xiāng)！”</p>

“長官……殺敵，殺敵，殺敵?。　?lt;/p>

“把那群該死的鬼子，趕出我們的國家……”</p>

“長官……你說……我們的犧牲是有意義的嗎？我做的夢(mèng)，會(huì)成真嗎？那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好的夢(mèng)……鬼子被趕跑了，我們騎著馬走在人山人海的大街上，到處都是彩旗和鮮花……”</p>

林彥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p>

他看見王溪這一刻，瞪大了眼睛，睚眥欲裂，最后卻呼吸斷絕，死不瞑目。他抬起顫抖的手，試了好幾次，才把王溪的眼睛閉上，隨后嗚咽起來。</p>

“有意義?。∧銈兊臓奚?dāng)然有意義?。　?lt;/p>

“告訴你一個(gè)秘密……我來自很多年以后……這場仗，因?yàn)橛心銈儭覀兊淖鎳?，才取得了最終的勝利?！?lt;/p>

“侵略者都被趕跑了，再也沒有洋人，能在我們的土地上，作威作福?！?lt;/p>

“城市里有很多很多的高樓，汽車跑來跑去，都不需要人來駕駛，城市的霓虹燈，美得像夢(mèng)一樣……”</p>

“我們的孩子，將在沒有刺刀的課堂讀書，百姓的飯碗會(huì)盛滿大米，而你們的名字會(huì)被刻在烈士陵園……每個(gè)節(jié)假日，都有很多人去看望你們……他們給你們送花，送糖，送酒……還給你們唱歌……”</p>

“嘿……其實(shí)我唱歌也還湊活……但肯定比不上你阿妹……我給你唱首歌，你爬起來，帶我去找你阿妹，好不好！你不說話，我就當(dāng)你答應(yīng)了……”</p>

“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無論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贊歌，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條河，裊裊炊煙，小小村落，路上一道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