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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悟

望春城，李記酒莊。</p>

見少年這一番做派，那齊爺心下詫異，有些不知所措，不過很快這點心思就被其拋諸腦后，起身，舉杯，一飲而盡，隨后還抹了抹嘴，又順了順長須，快意道：“好酒！痛快！”</p>

元清見狀，自然也不扭捏，一杯飲盡，只覺一線清冽入喉，一轉(zhuǎn)而烈，酒氣升騰直沖天靈，于口鼻之間留下淡淡寒梅清香。</p>

“確是好酒！”少年由衷贊道。</p>

那齊爺聞言嘿嘿一笑，夾了兩片牛肉塞到嘴里，含糊夸道：“好叫公子知曉，這‘盼春來’乃是取三九寒梅，混合初春雪水，精釀百日而成，酒體清冽，酒香淡雅，是實打?qū)嵉纳掀访谰?！?lt;/p>

“的確如此，”元清點點頭回道，隨即話鋒一轉(zhuǎn)問道：“不過老丈何以得知這釀造秘方？”</p>

“因為啊，”齊爺自飲一杯，傲然回道：“這‘盼春來’本就是齊某人的獨門秘方，一時不慎，這才流落到他李記手上?！?lt;/p>

“哦，竟還有這番淵源？”元清為其再斟一杯，笑問道。</p>

“咳，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不提也罷?！饼R爺擺了擺手，搖搖頭回道</p>

未料少年舉杯相邀，道：“愿聞其詳?！?lt;/p>

眼見如此，這五旬老漢看著身前酒杯，略一沉吟，滿飲而盡，而后道：“罷了，既然公子想知道，那老朽就把這些破事給您倒上一倒?！?lt;/p>

話到此處，略有停頓，老者一聲長嘆，仰面緩緩說道：“老朽本是天門郡人，書香門第之后，年不足二十便中了功名，入得仕林。為官二十余載，清正廉潔；對上對下，自問無愧于心！誰曾想為了平反一樁冤案，竟觸怒了山上神仙。仙人一怒，滿朝威服！結(jié)果老夫不僅翻案不成，一家六口反被流放邊疆，永世不得回返?！?lt;/p>

言及至此，齊爺自嘲一笑，拿起酒壺猛灌了一大口，而后繼續(xù)說道：“來到此處不久，老夫雙親便相繼故去了。為了安葬二老，老夫只能把家傳秘方賣與這酒莊老板。幾年后，老夫發(fā)妻也因病故去，留下一對姐妹。如今兩姐妹都已嫁了人，老頭子一個人，隔三差五喝點小酒，倒也自在?！?lt;/p>

說完又灌了一大口。</p>

只是一番話，唯有“山上神仙”四個字入了元清耳中，畢竟歷生死，名善惡，又兼大夢三世，這凡塵悲喜實在再難觸動其心弦。</p>

“仙人......應(yīng)當(dāng)是鏡天宗門人，看來輿圖所指不錯。”元清心中暗道。</p>

正當(dāng)其思量間，卻聽那齊爺語氣一轉(zhuǎn)，帶著些試探與敬畏問道：“公子，假如老頭子我眼光沒錯，您應(yīng)該也是山上的神仙吧？”</p>

“哦？何以見得？”元清嘴角微揚，不答反問道。</p>

“嘿嘿，”老者咧嘴一笑，悠悠說道：“因為您身上也有股子出塵味道，與這凡塵俗世格格不入?！?lt;/p>

少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p>

“不過您跟我先前見過的神仙不一樣，”齊爺見狀繼續(xù)說道：“先前那位神仙，凡人在他眼中便和豬狗牛羊沒什么兩樣，您身上沒有這味兒。”</p>

“或許吧。”少年淡淡回道，心頭卻泛起一番別樣滋味。</p>

確如齊爺所言，隨著修為愈高，仙凡之別便愈發(fā)清晰，偌大一個紅塵場，也不過是“人情利欲”四個字，如何比得山上那無邊風(fēng)月。</p>

或許待到情劫渡，血親緣結(jié)，便要與這紅塵徹底永別了吧。</p>

念及至此，索然無味，離意頓生。</p>

不料這時那齊爺又說道：“公子，您是山上神仙，老朽心有一惑，困頓半生，不知可否問上一問？”</p>

“你且說來聽聽。”元清回道。</p>

“老朽想問，這世道，就真的沒有公平嗎！弱肉強(qiáng)食，物競天擇，這無可厚非，但若人亦如此，與之豺狼野獸又有何區(qū)別！”老者起身說道，面色已然微醺，但雙目清明，炯炯生輝，毫無半分迷離渾濁。</p>

少年默然，莫名想到了北涼路上，妖獸食人，修士除妖。</p>

齊爺見其不答，繼續(xù)說道：“要我說，人之所以為人，便是因為有人性，人性中有善惡，得失，禮教，情欲，恩義。倘若沒了這些，那便沒了人性，就是禽獸！你們這群神仙，仗著神通廣大，無視公平法禮，對這蕓蕓眾生，肆意妄為，予取予求，與獸無異！根本不配做人，更不配為仙！”</p>

一番說辭，慷慨激昂，這齊爺昂首挺胸，指著面前少年，怒目睜眉！</p>

不過很快，其便一個激靈將手收回，并狠狠給了自己一個巴掌，隨后更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首，哀求道</p>

“公子恕罪，恕罪！方才那些都是酒后胡言，做不得數(shù)！公子您就當(dāng)老朽放了個屁！小老兒口無遮攔，罪該萬死！千萬莫怪，莫怪！”</p>

然而話音未落，其便驚覺一股柔和勁力及身，卻是元清大袖輕掃，將之扶起。</p>

“老丈解道之恩，當(dāng)受此一拜?！鄙倌暾\聲拜道，隨即丟下一袋碎銀，揚長而去。</p>

“快看快看！飛走了！是神仙，是神仙！”</p>

外間，驚呼聲此起彼伏；里面，齊爺抱著錢袋，呆若木雞，眼中慢慢泛起淚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