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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陽宮變前夜雨 中

“哼！”淮陽王一聲冰冷的嗤笑，打斷了對方的話，“天寶盛世？不過是粉飾出來的虛妄！他李隆基沉迷酒色，任用奸佞，寵信胡兒，早已失了天命人心！這天下，該換換主人了！安祿山在范陽厲兵秣馬，非止一日，他那點(diǎn)狼子野心，長安城里的那位真就半點(diǎn)不知？不過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罷了！”</p>

淮陽王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狂熱和刻骨的怨毒：“他以為他還能穩(wěn)坐那太極宮的龍椅？做夢！這太原城，這河?xùn)|道，這北地的雄兵，就是我李璘的底氣！只待范陽火起，狼煙沖天，我晉陽大軍便即刻南下，與安祿山南北呼應(yīng)，直取潼關(guān)！到那時(shí)……”他頓了頓，似乎是在想象那輝煌的場景，聲音里充滿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興奮，“……這錦繡江山，就該換個(gè)姓氏來坐坐了！”</p>

“啪！”</p>

一聲輕響，似乎是手掌重重拍在檀木桌面上的聲音，伴隨著杯盞微微震動的輕吟。</p>

窗外的李如蘭，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猛地竄上頭頂，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動都沉重地撞擊著耳膜，幾乎要蓋過窗內(nèi)淮陽王那陰鷙的聲音和窗外肆虐的風(fēng)雨。</p>

她死死咬住下唇，一絲淡淡的鐵銹味在口中彌漫開來，才勉強(qiáng)抑制住那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驚呼。</p>

父親那張剛毅而憂慮的臉龐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隨即被長安城巍峨宮闕在漫天烽煙中崩塌的恐怖景象所取代。</p>

晉陽舉事！南北夾擊！</p>

這早已不是猜測，而是冰冷的、即將引爆的驚雷！</p>

就在這時(shí)，一陣極其輕微、卻帶著某種規(guī)律節(jié)奏的“篤、篤”聲，從腳下的回廊陰影里傳來。</p>

那是石憨在用小石子叩擊廊柱，是他們約定的暗號——他已到達(dá)指定位置，隨時(shí)準(zhǔn)備制造混亂！</p>

李如蘭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強(qiáng)行壓下翻騰的心緒和幾乎凍僵的四肢。她最后深深地、貪婪地凝聽了一瞬窗縫里傳出的每一個(gè)字，每一個(gè)語調(diào)的起伏，將“安祿山范陽起兵日即晉陽舉事時(shí)”、“烽火臺三綠兩赤”這些要命的字眼，如同烙鐵般死死烙印在腦海最深處。</p>

她不再猶豫，身體如同卸去千斤重?fù)?dān)的靈貓，沿著濕滑的墻壁無聲滑落。腳尖剛觸及下方回廊濕漉漉的地板，石憨那魁梧的身影立刻從芭蕉葉的濃密陰影中閃出，一雙虎目在黑暗中灼灼放光，無聲地詢問著。</p>

李如蘭重重地點(diǎn)了下頭，眼中燃燒著冰冷的火焰，無需言語，一切已在不言中。她朝著庭院對面、被重重雨幕遮擋的馬廄方向，用力一指！</p>

石憨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兇光。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的利箭，穿透密集的雨簾，死死鎖住懸掛在聽松閣前庭一根高大燈桿上、在狂風(fēng)中劇烈搖擺掙扎的碩大燈籠！那燈籠離他藏身的芭蕉叢有近十丈遠(yuǎn)，中間隔著開闊的、被雨水沖刷得明晃晃的青石板庭院，暴露在門口衛(wèi)士的目光之下！</p>

“娘的，看老子的！”石憨心中一聲低吼，所有的力量在這一刻凝聚。他腳下生根般穩(wěn)穩(wěn)扎在濕滑的地面，腰腹猛然一擰，粗壯的手臂肌肉如虬龍般墳起，帶動那根沉重的青岡木棍，以雷霆萬鈞之勢，自下而上，由后向前，劃出一道撕裂雨幕的兇悍弧線！</p>

“嗚——！”</p>

棍風(fēng)凄厲，竟短暫地壓過了風(fēng)雨的咆哮！</p>

黝黑的青岡木棍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棍尖精準(zhǔn)無比地挑中了燈籠下方懸掛的、濕漉漉的繩索！</p>

“崩！”</p>

繩索應(yīng)聲而斷！</p>

那盞巨大的、糊著厚厚油紙的燈籠，像一只被斬?cái)嗔司€的風(fēng)箏，在狂風(fēng)暴雨中猛地一沉，隨即被肆虐的狂風(fēng)卷起，翻滾著，帶著里面搖曳掙扎的燭火，如同一顆燃燒的隕星，朝著庭院對面、燈火通明、人聲馬嘶最為集中的馬廄方向，呼嘯著飛墜而去！</p>

時(shí)間仿佛在燈籠墜落的瞬間被拉長。</p>

李如蘭屏住呼吸，心臟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追隨著那道在風(fēng)雨中翻滾下墜的、帶著微弱火光的軌跡。</p>

“轟——?。?！”</p>

燈籠如同天罰的火球，精準(zhǔn)無比地砸穿了馬廄頂棚一處因年久失修而略顯單薄的茅草頂！</p>

干燥的茅草、堆積如山的草料、懸掛的鞍韉……瞬間被點(diǎn)燃！火舌貪婪地舔舐著一切可燃之物，在狂風(fēng)的助威下，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轟鳴！赤紅的烈焰沖天而起，如同地獄之門洞開，瞬間將大半個(gè)馬廄吞沒！</p>

“咴咴咴——！??！”</p>

“失火啦！馬廄失火啦！快來人?。　?lt;/p>

“我的馬！快救馬！”</p>

“水！快拿水來！”</p>

凄厲驚恐的馬嘶聲、衛(wèi)士們變了調(diào)的嘶吼聲、雜亂的腳步聲、銅盆鐵桶的撞擊聲……所有壓抑在暴雨下的死寂被這突如其來的烈焰徹底撕碎！</p>

整個(gè)王府如同被投入滾水的蟻巢，瞬間炸開了鍋！</p>

聽松閣門前那四尊鐵塔般的衛(wèi)士，臉色驟變，其中兩人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轉(zhuǎn)身就朝著火光沖天的馬廄方向狂奔而去！</p>

回廊陰影里的暗哨也紛紛驚動，身影晃動，撲向起火點(diǎn)。</p>

混亂！</p>

致命的混亂降臨了！</p>

“走！”石憨低吼一聲，如同出閘的猛虎，從芭蕉叢中暴起！目標(biāo)直指此刻防衛(wèi)最為薄弱的聽松閣正門！</p>

李如蘭緊隨其后，濕透的夜行衣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她繃緊如弦的身形。她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穿透混亂的人影和彌漫的水汽，牢牢鎖定閣樓那扇此刻已近在咫尺、雕刻著繁復(fù)松鶴紋路的朱漆大門！</p>

就在兩人即將撲到門前的剎那——</p>

一道黑影，如同從廊柱的陰影里直接生長出來，帶著一股凌厲無匹的殺氣和冰冷的雨水腥風(fēng)，毫無征兆地斜刺里撲出！</p>

速度快得只在視網(wǎng)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一只骨節(jié)分明、布滿老繭的手，如同鐵鉗，精準(zhǔn)無比地扣向李如蘭持劍的手腕！</p>

另一只手中，一道冰冷的寒芒劃破雨幕，帶著刺骨的銳嘯，直指李如蘭的咽喉！</p>

太快！</p>

太狠！</p>

太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