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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記

元啟四年深秋，蘇微踩著運河邊的薄霜，終于在蘇州府的巷尾找到了“蘭記”布莊。布莊門面不大，門板上的桐油擦得锃亮，檐下掛著串藍印花布做的幌子，在風里輕輕打著轉——那花樣，是她當年在落霞鎮(zhèn)首創(chuàng)的蘭草紋。</p>

她攏了攏身上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褂子，袖口還沾著運河的泥。推門時，銅鈴“叮鈴”一響，里間迎出個梳著圓髻的婦人，約莫三十許，眉眼帶著江南女子的溫軟，看見她，卻微微一怔：“姑娘打些什么布？”</p>

蘇微指尖在袖中攥緊那半塊繡著蘭草的絹布，聲音壓得很低：“來取年前定的雨過天青?！?lt;/p>

婦人的眼神變了變，側身讓她進來，反手閂了門。布莊后屋堆著半墻的染材，蘇木、紫草、靛藍粉分門別類碼得整齊，角落里的染缸還冒著熱氣，竟像是剛用過。</p>

“沈大人……出事了？”婦人的聲音發(fā)顫，手里的算盤珠子“啪”地掉在地上。</p>

蘇微點頭，將那半張殘箋遞過去。婦人看完，捂著嘴沒敢哭出聲，眼圈卻紅得像染缸里的蘇木水：“我就知道要出事……上個月他讓人送來批賬本，說若他三個月沒來取，就交給一個帶蘭草絹的姑娘?！彼K微往內室走，“跟我來。”</p>

內室的書架后藏著道暗門，推開便是間密室。桌上攤著本厚厚的賬冊，旁邊堆著些書信，最上面那封，信封上的字跡是沈硯的，收信人卻是“蘇微親啟”。</p>

蘇微的心猛地一跳，拆信時指尖發(fā)顫。信紙是江南特有的玉扣紙，墨跡卻有些洇——像是寫的時候，手在抖。</p>

“微妹親啟：</p>

見字時，我恐已身陷囹圄。靖王謀逆之事，我早有所覺，隱忍至今，原想搜集罪證，為沈家洗冤，也為護你周全。然世事難料，終究還是讓他占了先機。</p>

密室中有三物：其一為靖王與邊將往來的密信，可證其謀反；其二為江南鹽商的賬冊，牽連朝中數(shù)人，皆是靖王黨羽；其三……是我為你在蘇州置的田產(chǎn)文書，在城南十里鋪，有三畝水田，一間瓦房，足夠你與明兒度日。</p>

你不必救我，亦不必為我報仇。帶著明兒，守著田產(chǎn)，做你的布坊，安穩(wěn)過活，便是最好。</p>

沈硯絕筆”</p>

“絕筆”二字，筆畫深透紙背，像用盡全力刻下的。蘇微捏著信紙，指腹撫過那熟悉的筆鋒，忽然想起元啟三年秋，他站在落霞鎮(zhèn)的槐樹下，緋色官袍掃過落葉，說“八月十五來接你”。原來那時，他就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p>

“這些東西……”蘇微的聲音啞得厲害，“交給誰？”</p>

“按沈大人的吩咐，交給巡撫衙門的周大人?！眿D人從賬冊里抽出張字條，“這是周大人的私宅地址，他是忠良之后，信得過?！彼D了頓，又道，“沈大人還說，若事急，可點燃布莊后院的桐油，會有人來接應?！?lt;/p>

蘇微把密信和賬冊仔細包好，塞進隨身的包袱。田產(chǎn)文書她沒動，留在了密室——她要的從不是誰贈與的田產(chǎn)，而是沈硯用性命護下的公道。</p>

剛要離開，外面忽然傳來砸門聲，伴隨著官差的呵斥：“開門！搜查逆黨余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