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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廠抄家。

酉時三刻，烏云如潑墨般浸透應天府的天際，秦王朱樉府邸的鎏金匾額在暮色中泛著慘白的光，兩尊石獅子的獠牙被雨水沖刷得森然發(fā)亮。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陳忠裹著玄色蟒袍立于階前，繡春刀鞘上的銀線在閃電中忽明忽暗，身后三十名東廠番子鴉雀無聲，鐵靴踩碎水洼的響動像是餓狼磨牙。他枯瘦的手指捏著一卷黃綾密旨，喉間溢出陰冷的笑——昨夜乾清宮燈影搖曳，圣上摔碎茶盞的脆響猶在耳畔，秦王私鑄兵符的鐵證終究成了剜向宗室的第一刀。</p>

朱漆大門轟然洞開的剎那，老管家踉蹌著撲出來，蒼白的須發(fā)沾滿雨水：“陳祖宗！殿下奉旨巡邊未歸，這、這可是要抄家滅族啊……”話未說完，陳忠的描金烏木杖已戳進他咽喉，杖頭雕的饕餮獸首染了血，在青磚上拖出蜿蜒的紅痕。老太監(jiān)抬腳碾過尸身，蟒紋皂靴底黏稠的血漿混著雨水，在石階上印出半朵殘梅。</p>

“搜?！陛p飄飄一個字落地，番子們如黑潮涌入。琉璃照壁被鐵錘砸得粉碎，飛濺的瓷片刮破了一名丫鬟的臉，她懷里的鎏金香爐滾落在地，爐灰潑灑成一片猙獰的鬼面。太湖石假山下埋著的十八壇陳年花雕被長矛捅穿，酒液混著雨水漫過描金地磚，番子們踩著一地狼藉沖進垂花門，刀尖挑開湘妃竹簾時，陳忠的鼻尖忽然動了動——西廂飄來的沉水香里，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檀木箱銅銹味。</p>

雕花拔步床被掀翻時，暗格里滾出個鎏金掐絲琺瑯盒。番子頭目趙七刀尖挑開鎖扣，滿室驟然生輝：鴿血紅的南洋珊瑚樹足有三尺高，枝杈間綴著龍眼大的東珠，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田契，墨跡浸透“良田千頃”四字?！罢朴。@珊瑚怕是抵得上江南三府賦稅……”趙七話音未落，陳忠的皂靴已碾上他手背。老太監(jiān)彎腰拾起顆東珠，對著燭火端詳珠光里流轉的虹彩，忽然反手將珠子塞進趙七嘴里。</p>

“雜家眼里容不得沙?！标愔覔徇^珊瑚枝，指尖在某個隱秘凸起處一按，樹干竟裂開道縫，露出裹著油紙的密信——正是秦王與邊將往來的筆跡。番子們倒抽冷氣時，老太監(jiān)已將密信收入袖中，轉而從懷里掏出張空白當票，慢條斯理蓋上司禮監(jiān)火漆印。珊瑚樹被粗麻布草草裹起，趙七腮幫鼓脹著咽下東珠，刀柄重重捅向多寶閣上的青玉觀音，碎片里赫然露出半截金鎖——那是王府幼子滿月時戴的長命鎖。</p>

地牢陰濕的甬道里，陳忠的影子被火把拉得老長。鐵鏈拴著的賬房先生滿嘴是血，仍死死盯著老太監(jiān)手中那本藍皮賬冊——上面詳細記載著王府將貪墨軍餉熔成金磚，藏于佛堂地宮的秘事?！拔迩山鸫u換你全家性命，這買賣可值？”陳忠的護甲劃過賬冊，突然撕下寫滿人名的末頁扔進火盆?；鹕嘬f起的剎那，十余名番子已沖向佛堂，經幡被扯落的瞬間，露出墻后暗門。當鎏金佛像肚臍處的機關轉動時，整面墻緩緩移開，金光如瀑傾瀉——金磚壘成的墻垛整整齊齊碼了七層，最上層卻豁然缺了一角。</p>

趙七的刀突然架在同伴頸間：“張老四，你懷里鼓囊囊的莫不是……”寒光閃過，半截金磚伴著斷指落地。陳忠俯身撿起金磚，突然狠狠砸向趙七面門，腦漿迸裂時輕嘆道：“皇上要的是七千兩，咱家這兒，可半點都不能少。”血泊中的尸身被隨意拖走，番子們沉默著將金磚裝入鐵箱，有人偷偷將碎金渣塞進靴筒，有人用牙咬開金磚邊角——陳忠的烏木杖卻在此刻敲響青磚，杖頭饕餮獸首的眼珠竟是兩粒紅寶石，在火光下泛著妖異的血光。</p>

后花園錦鯉池漂滿撕碎的賬本，太湖石縫隙里塞著丫鬟的翡翠耳墜。陳忠獨坐正廳，面前紫檀案上擺著三樣物件：蓋了司禮監(jiān)印的當票、只剩六層半的金磚垛、還有那份要命的密信。小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捧來名錄冊，老太監(jiān)的朱筆卻在“珊瑚樹一株”后添了“損毀”二字，東珠數目從八十一顆改為三十顆。筆鋒頓在“金磚七千兩”時，窗外忽然傳來馬蹄聲——二十輛黑篷馬車正駛向皇城，而最末那輛的轍痕，分明比旁的車深了三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