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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壇之下

柏林墻遺跡的星空尚未褪色，“文明奇點”的余震仍在全球意識海深處嗡鳴。楚星河的名字被鍍上了神性，懸浮在人類藝術(shù)殿堂的穹頂，與貝多芬、莫扎特、列儂的星辰并列。他是活著的傳奇，是音符鑄就的文明奇點本身。</p>

慶功宴在柏林最頂級的酒店空中花園舉行，腳下是璀璨如星河的城市燈火。香檳塔折射著水晶吊燈的光芒，衣香鬢影間流動著頂級權(quán)貴與藝術(shù)名流。艾米莉亞·陳端著酒杯，笑容是精心淬煉的武器，正將楚星河引薦給幾位真正執(zhí)掌世界資本命脈的古老家族代表。林薇穿梭其間，如同最鋒利的矛與最堅固的盾，將一切覬覦與試探擋在無形的屏障之外。老K則像個驕傲的老獅子，在角落與幾位白發(fā)蒼蒼的樂壇泰斗爭論著什么，渾濁的眼睛里燃燒著未熄的火焰。</p>

楚星河站在人群中心，深色禮服熨帖，神情卻有些抽離。喧囂隔著靈魂淬火的微光屏障，顯得有些遙遠。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冰涼的觸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實。意識深處，世界樹圖譜平靜地舒展著枝葉，信仰點匯聚成的金色河流奔涌不息，滋養(yǎng)著精神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系統(tǒng)升級后的新界面簡潔而深邃，全球輿情監(jiān)測過濾掉無意義的噪音，只留下對“奇點”首演的頂禮膜拜。他像一尊被供奉在神壇上的完美偶像，連呼吸都帶著韻律。</p>

“楚先生，”一位來自北美的傳媒巨鱷，白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眼神銳利如鷹隼，“您創(chuàng)造的‘奇點’，已經(jīng)超越了藝術(shù)的范疇。它重新定義了人類集體體驗的邊界。我想知道，您下一場‘奇點’，會為誰而開？又將在何處降臨？”話語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欲。周圍的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p>

楚星河抬眼，目光平靜地迎上對方：“音樂不為任何人降臨，先生。它只回應靈魂的共鳴。”他微微舉杯，動作流暢自然，文化親和力的微光讓這近乎冒犯的回答也顯得無可指摘，“下一站，或許是星辰大海，也或許……就在每個人的心底?！彼旖枪雌鹨粋€極淡的弧度，禮貌卻疏離。</p>

艾米莉亞適時介入，巧笑倩兮地將話題引開。林薇悄然靠近半步，無形的氣場將楚星河護得更緊。</p>

沒人注意到，宴會廳邊緣厚重的天鵝絨帷幔陰影里，一個穿著侍者制服、面容普通到毫無記憶點的男人，正用眼角余光精準地鎖定著楚星河。他耳廓內(nèi)嵌著米粒大小的接收器，一個冰冷、毫無情緒波動的電子音正在下達指令：“目標確認。生理峰值穩(wěn)定，精神屏障活躍度中等偏高?！硕嗬丫途w。倒計時，5分鐘。行動代號：摘星。”</p>

楚星河婉拒了又一杯香檳，走向露臺透氣。深夜的柏林空氣清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鐵銹和塵埃氣味——那是歷史沉淀的味道，也是這座重生城市無法抹去的傷痕。他倚著冰涼的大理石欄桿，俯瞰著腳下流動的光河。一種微妙的疲憊感，并非來自身體，而是源于精神世界那過于洶涌的信仰點洪流。過于龐大的精神滋養(yǎng)，此刻竟隱隱帶來一絲飽和的滯脹感。他下意識地調(diào)出系統(tǒng)面板，想查看升級后的詳細數(shù)據(jù)流。</p>

就在意念觸及系統(tǒng)核心的瞬間——</p>

警告！偵測到高維意識流異常擾動！來源：未知！強度：指數(shù)級攀升！</p>

冰冷的提示音第一次帶上了急促的震顫！</p>

世界樹圖譜劇烈波動！代表楚星河自身的核心節(jié)點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白光，周圍代表全球意識的枝葉瘋狂搖曳，仿佛被無形的風暴席卷！</p>

信仰點河流瞬間沸騰，金色光芒變得刺眼欲裂，不再是滋養(yǎng)，而是如同滾燙的熔巖般沖擊著他的精神壁壘！</p>

錯誤！錯誤！核心防火墻遭受不明沖擊！</p>

強制……中斷……用戶鏈……接……</p>

嗡——?。?！</p>

意識里仿佛引爆了一顆精神炸彈！尖銳到足以撕裂靈魂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從大腦深處炸開！楚星河身體猛地一僵，手中的酒杯脫手墜落，在露臺堅硬的地面上摔得粉碎！清脆的碎裂聲被宴會的喧囂淹沒。</p>

“呃——！”他悶哼一聲，眼前瞬間被刺目的白光和混亂的彩色噪點填滿！靈魂淬火被動應激觸發(fā)，試圖穩(wěn)住那崩潰的堤壩，但那股沖擊力是如此詭異而龐大，帶著一種超越維度的冰冷惡意，瞬間穿透了所有防御！</p>

“星河？！”林薇第一個發(fā)現(xiàn)異常，臉色劇變，瞬間沖了過來。老K也猛地轉(zhuǎn)頭，渾濁的瞳孔驟然收縮。</p>

就在楚星河因劇痛而失去對身體控制的毫秒之間，陰影中的“侍者”動了。速度快如鬼魅，毫無聲息地穿過人群縫隙，手中一支偽裝成鋼筆的微型注射器，精準地刺向楚星河因劇痛而微微暴露的頸側(cè)動脈！</p>

冰涼的針尖觸及皮膚的剎那，楚星河靈魂淬火帶來的本能危機感讓他強行偏了一下頭！</p>

嗤！</p>

細微的破空聲。針尖沒能完全刺入動脈，而是扎進了頸側(cè)的肌肉。冰藍色的粘稠液體被高壓推入體內(nèi)！</p>

“什么人！”林薇的厲喝和保鏢拔槍的聲音同時響起！</p>

那“侍者”一擊得手，毫不戀戰(zhàn)，身影如泥鰍般滑入人群，在幾聲驚呼和酒杯傾倒的混亂中，撞碎一扇側(cè)面的消防玻璃門，消失在黑暗的消防通道里。訓練有素的保鏢追了出去，但走廊里早已空無一人。</p>

“星河！你怎么樣？！”林薇扶住身體搖晃的楚星河，觸手一片冰涼。老K也沖了過來，看到楚星河頸側(cè)那迅速泛青的微小針孔和殘留的冰藍色液體痕跡，臉色變得極其難看。</p>

“針……藥……”楚星河艱難地吐出兩個字，眼前的白光和噪點尚未褪去，大腦如同被無數(shù)鋼針反復穿刺攪拌，系統(tǒng)崩潰的亂流和注入體內(nèi)的冰冷藥劑如同兩股毀滅性的力量，在他體內(nèi)瘋狂肆虐、對沖！他試圖凝聚意識呼喚系統(tǒng)，回應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虛無和刺耳的、斷斷續(xù)續(xù)的電子忙音。</p>

系……統(tǒng)……離……線……</p>

核……心……數(shù)……據(jù)……損……壞……</p>

嘗試……重連……失敗……</p>

“叫醫(yī)療隊！封鎖現(xiàn)場！通知柏林警方最高層！快！”林薇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恐和暴怒。</p>

私人醫(yī)療隊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頂尖的設備和專家圍著楚星河。初步檢測結(jié)果讓所有人的心沉入冰窟。</p>

“藥物成分……無法完全解析！”首席醫(yī)療官額頭冒汗，聲音發(fā)顫，“包含強效神經(jīng)抑制劑、逆向神經(jīng)生長因子誘導劑……還有……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生物納米機械標記物！它在主動破壞目標神經(jīng)元與特定記憶突觸的鏈接！目標指向性……極其明確！”</p>

“逆向神經(jīng)生長因子誘導劑？”老K的聲音嘶啞，“那是什么鬼東西？！”</p>

“通俗說……”醫(yī)療官臉色灰敗，“它在強制性地……讓大腦‘忘記’！忘記特定的技能，特定的知識，特定的……旋律！”</p>

“什么？！”林薇如遭雷擊。</p>

“更麻煩的是那種生物納米標記物，”另一個專家補充，聲音充滿恐懼，“它在目標體內(nèi)構(gòu)建了一個微型信號源……我們，我們可能被鎖定了！”</p>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酒店外，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數(shù)量多得驚人！緊接著，是沉悶的、巨大的機械轟鳴聲！</p>

“武裝直升機！”有人沖到窗邊，失聲驚呼。</p>

只見酒店上空，三架涂著黑色啞光漆、沒有任何標識的武裝直升機如同巨大的鋼鐵禿鷲懸停，探照燈如同死神的獨眼，瞬間將整個空中花園照得亮如白晝！強烈的氣流掀翻了桌椅，杯盤狼藉！</p>

“下面！街道被封鎖了！”又有人喊道。</p>

透過窗戶向下望去，十幾輛同樣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重型裝甲車堵死了酒店所有出入口，荷槍實彈、穿著黑色全覆蓋作戰(zhàn)服、戴著骷髏面罩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出，動作迅捷、配合默契地控制了大堂和各個通道。他們手中的武器造型怪異，閃爍著幽藍的能量光芒，絕非制式裝備！</p>

“不是警察！也不是軍隊！”林薇的聲音因極度震驚而變調(diào)，“是……私人武裝！是沖著星河來的！”</p>

“保護楚先生?。　碧煊詈蚲lobalsound的精英保鏢們反應極快，瞬間組成人墻，拔槍對準各個入口。</p>

然而，對方的行動效率遠超想象！</p>

轟！轟！轟！</p>

空中花園的幾處承重結(jié)構(gòu)外壁被定向爆破！煙塵彌漫中，數(shù)條帶著鋼爪的黑色索降繩拋入！十幾名同樣裝束的黑色士兵如同鬼魅般從天而降，手中的武器噴射出無形的力場波！</p>

嗡——！</p>

人墻最前面的幾名保鏢如同被高速行駛的卡車正面撞擊，慘叫著倒飛出去，骨骼碎裂聲清晰可聞！力場波所過之處，空氣扭曲，水晶吊燈瞬間爆碎！</p>

“電磁脈沖武器？！”老K目眥欲裂，被氣浪掀翻在地。</p>

混亂！絕對的混亂！賓客的尖叫、保鏢的怒吼、武器的嘶鳴、玻璃的破碎聲交織在一起！</p>

楚星河被林薇和僅剩的兩名貼身保鏢死死護在身后，退向露臺角落。他靠著冰冷的墻壁，身體因藥物的侵蝕和系統(tǒng)崩潰的雙重痛苦而不受控制地顫抖。眼前的世界光怪陸離，破碎扭曲。他努力集中殘存的意志，試圖在意識深處那片死寂的廢墟中，抓住一絲熟悉的旋律——《孤勇者》那不屈的戰(zhàn)吼，《平凡之路》的蒼茫，《healtheworld》的溫暖……哪怕一個音符也好！</p>

沒有！</p>

什么都沒有！</p>

意識深處，只有一片冰冷的、令人絕望的虛無！仿佛他從未擁有過那些來自另一個宇宙的瑰寶，仿佛他依舊是那個在漏雨出租屋里，為了一首下載不完的歌而被雷劈死的孤兒！</p>

“不……我的歌……”他嘴唇翕動，發(fā)出破碎的、只有自己能聽到的囈語。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纏住了他的心臟。比饑餓更可怕，比死亡更冰冷！他失去了系統(tǒng)，更可怕的是，他正在失去那些融入靈魂的旋律！那些他賴以生存、戰(zhàn)斗、閃耀的……一切根基！</p>

就在這時，兩名護在他身前的保鏢身體猛地一震！他們身上瞬間爆開數(shù)團詭異的藍色電火花，哼都沒哼一聲就直挺挺地栽倒在地，身上覆蓋著一層迅速蔓延的冰霜！他們被某種低溫能量武器瞬間制服！</p>

一個格外高大、行動間帶著金屬摩擦聲的黑色士兵首領，如同鐵塔般堵在了楚星河和林薇面前。骷髏面罩下，兩點猩紅的光芒鎖定了楚星河。他沒有說話，只是抬起一只覆蓋著黑色金屬甲胄的手臂，掌心一個幽藍的孔洞對準了林薇。</p>

“別動她！”楚星河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試圖推開林薇，身體卻因虛弱和藥物作用一個踉蹌。</p>

那首領手臂微移，幽藍的孔洞對準了楚星河。一股強大的吸力瞬間傳來！</p>

楚星河感覺身體一輕，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攫住，瞬間脫離了林薇的拉扯！</p>

“星河——?。?！”林薇發(fā)出凄厲的尖叫，不顧一切地撲上來。</p>

首領另一只手隨意一揮，一股無形的沖擊波將林薇狠狠撞飛出去，重重砸在翻倒的香檳塔上，玻璃碎片四濺，鮮血瞬間染紅了她的禮服。</p>

“林總監(jiān)！”老K掙扎著想爬起來。</p>

首領看都沒看他們，如同拎著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抓著被力場束縛、完全無法動彈的楚星河，大步走向被爆破開的缺口。另外兩名士兵迅速跟上。</p>

“目標捕獲。‘潘多拉’生效，精神核心剝離度35%，持續(xù)上升中。撤離?！笔最I對著通訊器，用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報告。</p>

一架懸停在爆破口外的直升機放下軟梯。士兵們?nèi)缤艚莸脑澈?，帶著楚星河迅速攀爬而上?lt;/p>

“不——！！放開他??！”林薇滿臉是血，掙扎著想爬起來，卻被趕來的其他保鏢死死按住。老K目眥欲裂地看著直升機艙門關閉，螺旋槳的轟鳴掩蓋了一切。</p>

黑色的直升機群如同來時一樣迅捷，融入柏林的夜空，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空中花園的一片狼藉，刺耳的警笛，以及林薇絕望的哭喊和老K野獸般的咆哮。</p>

楚星河的意識在劇痛和冰冷的束縛中沉浮。他感覺自己被塞進了一個狹小、冰冷、完全黑暗的空間，金屬的顛簸和引擎的轟鳴告訴他，這是在某種車輛的貨廂里。頸側(cè)的注射點如同燒紅的烙鐵，持續(xù)不斷地向大腦輸送著毀滅性的冰冷洪流。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一段旋律的徹底湮滅。</p>

《消愁》那低回婉轉(zhuǎn)的愁緒……模糊了。</p>

《平凡之路》蒼茫的行走感……消散了。</p>

《孤勇者》不屈的戰(zhàn)吼……只剩下空洞的回響。</p>

《healtheworld》純凈的童聲……被撕裂。</p>

《Imagine》那烏托邦的圖景……徹底破碎成無法拼湊的殘片。</p>

《VivaLaVida》的帝王挽歌……戛然而止。</p>

《波西米亞狂想曲》那瘋狂的靈魂交響……歸于一片死寂的忙音。</p>

他像一頭被抽走了脊梁的困獸，蜷縮在冰冷的鐵皮上，身體因藥物反應和深入骨髓的寒冷而不停地顫抖。牙齒咯咯作響，卻無法帶來一絲暖意。意識拼命地向那片曾經(jīng)璀璨無比的系統(tǒng)空間探去，那里曾懸浮著無數(shù)歌曲的星辰，流淌著信仰點的金色河流，舒展著世界樹的智慧脈絡……</p>

回應他的，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死寂。</p>

系統(tǒng)……</p>

他在意識深處無聲地嘶喊，如同溺水者最后的呼喚。</p>

回答我！</p>

我的歌……還給我……</p>

死寂。</p>

絕對的死寂。</p>

一種比肉體痛苦強烈千萬倍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楚星河。他失去了系統(tǒng)，更失去了那些構(gòu)筑他靈魂、定義他存在的旋律！他不再是那個連接著另一個宇宙的歌者，不再是那個站在文明奇點上的巨人。他被打回了原形，甚至比那個在出租屋里下載音樂的孤兒更加不堪！那時的他，至少心中還有旋律，還有希望。</p>

而現(xiàn)在，他的靈魂，空了。</p>

“呃……啊……”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從他喉嚨深處擠出，帶著血沫。他用盡殘存的力氣，指甲在冰冷粗糙的鐵皮車廂地板上瘋狂地抓撓，發(fā)出刺耳的“吱嘎”聲。他試圖刻下點什么，刻下《孤勇者》的第一句，刻下“愛你孤身走暗巷”……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p>

然而，當指尖傳來劇痛，借著車廂縫隙透入的一絲極其微弱的光線，他看到鐵皮上那歪歪扭扭的、被血污模糊的劃痕時，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那根本不是連貫的歌詞！那是幾個毫無意義的、破碎的字符，夾雜著他自己都認不出的涂鴉！</p>

他……連這首歌的第一句都記不全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