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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長史，你之所以不遠千里跑到這里來，無非就是因為，猜到我是綠珠，想以此來要挾他嗎？除此之外，你還有別的證據(jù)嗎？”</p>

“……”</p>

“您當(dāng)然沒有證據(jù)，如果您有證據(jù)，有證人，有供詞，早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抓捕，不然何必如此偷偷摸摸地過來呢？”</p>

三言兩語間，綠珠就已經(jīng)說破了孫秀的窘境，這不由讓他頗為駭然。</p>

但孫秀仍然強撐道：“那又如何呢？至少有姑娘在，這一切就不是問題?！?lt;/p>

孫秀這次是私自調(diào)兵，私署公文命令，沒有一樣程序是合法的。</p>

這本來也不重要，結(jié)果是最重要的，只要結(jié)果成功，程序的合法是可以事后追認(rèn)的。不管怎么說，現(xiàn)在綠珠在這里，只要把綠珠送到洛陽，由石崇指認(rèn)，必然是孫秀贏。</p>

而直到此時，他才發(fā)現(xiàn)綠珠已經(jīng)撤回了劍刃，不由起身大喜道：“姑娘想清楚了？只要你愿意投我，往后榮華富貴，必然享之不盡?！?lt;/p>

卻不料此時綠珠橫立劍鋒，反架在自己纖細的脖頸上，這一下比架在孫秀脖子上還讓他著急，他急聲道：“姑娘這又是要如何？”</p>

綠珠的眼神非常平靜，她似乎在看著孫秀，又沒有看著孫秀。短短的幾個瞬間，她的眼神似乎已經(jīng)穿過了重重夜色，到遙遠到不可觸摸的過去之中。</p>

她對孫秀所言的榮華富貴置之不理，因為很早之前，她早就嘗盡了，但對她來說，那并不是值得懷念的生活。她僅僅是悵然道：</p>

“孫長史說得對，我不可能殺了你，若是殺了你，我確實就害了他?！?lt;/p>

“他還很年輕，未來還有更多值得做的事情，他若是做傻事，很多人就毀了?！?lt;/p>

“但總要有人做傻事，那就只能我來做了?！?lt;/p>

“我會在這里舍棄我的生命，毀掉你唯一的證據(jù)。那等他回來，您能拿什么給他論罪呢？”</p>

話說到這里，孫秀再次手足無措了。</p>

他確實是沒想到，眼前這個瘋女人，居然會將事態(tài)看得這么清楚。如果真的按她所說，她就在這里自殺，那他唯一能獲得的人證就沒了。</p>

這一趟不僅是白跑一趟，而且是徹底和劉羨撕破了臉，鬧到朝廷上去，他拿什么交差呢？違法調(diào)兵，這反而是必輸?shù)墓偎尽?lt;/p>

哎呀，這年頭到底是怎么回事？不都是說女人越漂亮，頭腦就越愚蠢嗎？所謂紅顏禍水，像什么褒姒、趙飛燕之流，之所以被這么罵，就是因為她們是沒有政治智慧的蠢貨罷了。</p>

自古以來，能夠又美貌又知曉人心的，幾千年來少之又少，這個女人對人世的透亮，大概只有漢武帝的李夫人能相提并論吧。</p>

只是相比于李夫人的冷靜，這個拿劍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女人，似乎染上了一絲瘋勁，這種瘋勁讓她散發(fā)出異樣的魅力，但也讓孫秀由衷地恐懼。</p>

但孫秀還想做最后的掙扎，再次勸說道：“你這是在做無用功！我已經(jīng)控制了夏陽縣，不管什么證據(jù)不證據(jù)的，劉羨回來我就殺了他，容易得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你這又有什么用？不過是徒增笑柄罷了！”</p>

“殺了他？”綠珠冷眼看向?qū)O秀，笑了笑，而后徐徐說道，“孫長史恐怕不明白，您來到夏陽，是您飛蛾撲火才對?！?lt;/p>

孫秀當(dāng)然不明白，他無法想象，哪怕劉羨回來，能怎么破局翻盤呢？大漢皇帝的列祖列宗顯靈嗎？如果這真的有用，蜀漢當(dāng)年就不會滅亡。</p>

但綠珠卻不想解釋了，她陷入了最后的糾結(jié)里。</p>

綠珠當(dāng)然也恐懼死亡，她本來以為自己是無懼于死亡的，她很早的時候就想過死。死亡是每個人都必須經(jīng)歷的一環(huán)，更何況她早就在金谷園看多了。</p>

再美貌的女子，也活不過兩劍，在死后也會腐朽，也會發(fā)出腐爛的臭味。在見慣了這種場景后，人很難對生命產(chǎn)生敬畏，反而容易把自己當(dāng)做腐爛的一份子。</p>

可在離開金谷園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漸漸將這些記憶淡忘了，那些平淡輕松又愉快的記憶將不堪回首的過去緩緩覆蓋，讓她重新對生活和未來產(chǎn)生了向往。這讓此時的她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在對未來產(chǎn)生希望時，是很難去自殺的。</p>

綠珠將劍鋒貼上自己肌膚的時候，腦海中充滿著各種各樣的不甘，她掃視著這個在黑暗中搖曳著火光的狹小院子，這里也是她傾注了心血的地方，她本以為能在這里待很久，但沒想到，也不過就是短短不到兩年的歲月罷了。</p>

她多希望自己的心靈和肉體都是純潔的，那樣就不會有這么多波折了。</p>

可如果沒有這些，自己還會得到他的憐憫嗎？</p>

房中的聲音一時靜了下來，綠珠在心中做著最后的告別，劍鋒也漸漸切入了柔軟的皮肉，冒出了些許飽滿的血珠。</p>

正在這個時刻，外面突然有人打破了這份平靜，腳步聲焦急又狂亂。</p>

綠珠以為是孫秀的人，她下意識地用了力，血水緊跟著就沿著劍鋒順流而下。</p>

腳步聲同時也嚇了孫秀一跳，他此時知道事態(tài)無可挽回，可謂是面如死灰，同時又感到無比的惱怒，他對外大聲問道：“又怎么了？！我不是吩咐了，讓你們別動嗎？”</p>

不料外面的人大喊道：“不好了！孫師寶！大事不好了！”</p>

“還能有什么大事不好？”</p>

“夏、夏陽長他殺回來了！”</p>

“?。?！到底怎么回事？”</p>

“我們也不知道，我們的人在縣營，本來已經(jīng)控制了局面?？刹恢涝趺椿厥?，突然來了好多人?！?lt;/p>

“好多人，什么好多人？到底多少人！”</p>

“我們不知道啊！當(dāng)時我正在營外放哨，突然從四面八方到處都是人，他們舉火如海，直接把縣北軍營給圍了！然后夏陽長從里面走出來，帶頭殺了我們幾個人，營里的縣卒跟著也鬧起來，局面頓時控制不住了！我逃過來的時候，那人海望不到頭，怎么都有三千人以上吧？”</p>

“什么？三千人！”孫秀大吃一驚，他完全無法想象，劉羨是從哪里調(diào)來的人。</p>

他連忙走出房門，去向縣北望去，只見原本就發(fā)白的天際此時更是亮如白晝，遠處隱隱間還傳來很多人山呼海嘯的聲音，像是人在高山處眺望海崖邊的海浪般。即使不能親眼見證，也讓聞?wù)咭魂囮嚨哪懞?lt;/p>

孫秀不得不承認(rèn)，這不是假話，在縣北的教眾已經(jīng)全完了。</p>

這時來報信的教徒問道：“師寶，我看他們馬上要往縣內(nèi)來了，我們該怎么辦？”</p>

怎么辦？還能怎么辦呢？孫秀回首看了一眼綠珠，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虛弱地躺倒在地，佩劍掉落一旁，脖頸處血流不止，心想這回算是全完了。</p>

而在這短短的一瞬間，他也做出了最正確也最難堪的決定：</p>

“還能怎么辦？走??！快走！”</p>

孫秀什么前院的教徒們也不顧了，就趁著現(xiàn)在劉羨還沒趕過來，只帶著這門口的三個人一起，直接從后門小路處落荒而逃。把帶來的五百個信徒統(tǒng)統(tǒng)拋在了夏陽。</p>

果然，在他離開夏陽縣府的一刻鐘后，劉羨就帶著人沖了回來。他竟然不是帶著什么縣卒來的，而是在舉城上下，數(shù)千名夏陽縣民們的擁簇下，舉火如海般歸來的。</p>

孫秀是在奔出縣門后，在縣南的第一道山坳上看到這壯觀一幕的。他終于明白綠珠說的飛蛾撲火是什么意思了。</p>

朝廷將劉羨外放地方是一個巨大的失誤！事到如今，夏陽已然是劉羨的城池，劉羨的王國，這是一座已經(jīng)全然脫離了朝廷控制的城池，除了殺光這里的所有人外，根本不可能控制住夏陽城。</p>

該死！該死！怎么會有這樣的婊子！孫秀不再觀看這場景，而后在山道上策馬飛奔，同時在心中用最惡毒的話語不斷地咒罵著綠珠。</p>

可問題還是要解決的，鬧出這么大簍子，接下來該怎么辦？</p>

答案很簡單，其余所有的手段都已失靈，只剩下刺殺這一條道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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