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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夏陽（4k）

在臥云居的宴會是愉快的，聽著箜篌，喝著葡萄美酒，對著一干同僚指點江山，點評人物。這一度讓劉羨覺得自己回到了洛陽時光，身邊是陸機(jī)、祖逖、江統(tǒng)他們。</p>

但一覺醒來，這種錯覺就又消失了。劉羨從大通鋪坐起來的時候，耳邊響著斛摩根他等人響亮的鼾聲，眼前是刺眼又陌生的陽光，令他的精神有些恍惚。</p>

這是神志剛剛清醒的狀態(tài)，劉羨摸索著坐起來，穿好了衣服后，推開門出去，找店家要了盆冷水洗臉。而后就站在店門口，在長安的街道上吹著風(fēng)，同時審視這座古老的城池。</p>

作為前漢的首都，后漢的副都，魏晉的五都，如今的長安遠(yuǎn)遠(yuǎn)看不出當(dāng)年的繁華。征西軍司駐扎在長安的軍隊數(shù)量據(jù)說有十五萬人，這就已經(jīng)壓過了長安城的八萬普通百姓了。導(dǎo)致長安作為一個軍事要塞的氣息，要遠(yuǎn)遠(yuǎn)多過于一個巨型城市。街道上到處都可以看見往來的軍人，這就很難給人一種平安盛世的印象。</p>

劉羨不禁回想起昨天的晚宴，遇到的那些同僚與胡人，心中不免有些陰翳。</p>

雖然飲酒時很快樂，但不難發(fā)現(xiàn)，胡人和征西軍司之間是涇渭分明的，雙方默契又決絕地在宴會上各自坐定陣營，互不打擾。</p>

這并不是一個很好的表現(xiàn)，至少說明了，胡人和漢人間的矛盾僅僅是擱置下來而已，并沒有切實地解決。</p>

而在宴會上，劉羨看齊萬年的表現(xiàn)，也隱隱明白他為什么要來到長安了。</p>

與離群索居的郝度元相比，齊萬年的態(tài)度毫無疑問要激進(jìn)得多。他并不愿意在朔方高原上發(fā)展，他的目標(biāo)其實是在關(guān)內(nèi)。</p>

如今趙王司馬倫與孫秀在征西軍司內(nèi)胡作非為，正是關(guān)中民心喪亂的時刻。齊萬年大概是覺得，與其在朔方積蓄力量，不如直接從征西軍司內(nèi)部著手。</p>

所以他來到長安，一共有三用：</p>

一來可以聯(lián)絡(luò)征西軍司內(nèi)作為人質(zhì)的胡人英杰，暗地里密謀反晉；</p>

二來可以查清征西軍司內(nèi)部的人事，所謂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將來戰(zhàn)場上相遇，也有對策；</p>

三來是反過來借勢，有了前兩個的鋪墊，他若起事，必然能在以后的反晉事業(yè)中大放異彩，說不定能因此壓過郝度元，反奪權(quán)柄。</p>

好一個一石三鳥的計謀！劉羨忍不住在心里為齊萬年喝彩。</p>

敢做出這樣的決策，是要把自己的性命完全置之度外，要在敵人的心臟當(dāng)中，以驚人的膽魄和卓絕的智慧來博取那一點點的成功可能，堪稱是瘋子才能想出來的計劃。</p>

劉羨捫心自問，放在自己身上，那就是讓自己去賈謐麾下當(dāng)走狗，然后從中拉攏一批反賈派來顛覆賈謐，這自己是絕對干不出來的。</p>

但欽佩不代表劉羨會坐視事態(tài)就這樣發(fā)生。先不說齊萬年成功之后，到底關(guān)中會有多少百姓遭殃。就因為齊萬年是劉羨招安的，如果他出了問題，劉羨也責(zé)無旁貸。</p>

應(yīng)該將危險扼殺在萌芽階段。劉羨在明白齊萬年的想法后，已經(jīng)在心中思考，如何在不驚動郝度元的前提下，不動聲色地除去齊萬年。</p>

正思忖的時候，一名府吏打扮的中年人走到旅舍門檻，打量了劉羨一會兒，問道：“您就是夏陽長劉縣君吧？”</p>

劉羨一愣，立刻從思緒中掙脫出來，回答道：“我就是，您是……？”</p>

“我是受孫長史之命來的，他有事想對您交代。”</p>

“啊，我知道了?！?lt;/p>

然后劉羨就再次見到了孫秀。</p>

孫秀還是昨天那樣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但好歹總算是說些正事了。</p>

他笑嘻嘻地說道：“哈，懷沖，你這次立下的功勞，真是讓我害怕??！我都不敢想，魯公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會被氣成什么模樣！”</p>

然后他遞給劉羨一張寫滿字的黃帛，說：“這是之前我允諾的，這次給你請功的奏表，你看看，我可是苦思了一夜寫出來的。”</p>

劉羨瞥了一眼，孫秀確實是有文采的，寫得也非常肉麻，什么“恭聞淵深，罕得窺測，勇功是立，智名克彰”都出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寫悼詞。</p>

他把黃帛遞回去說：“是非公道，也不是一兩人就能決定的，長史盡力就好。”</p>

而后孫秀又說：“聽說懷沖你這次招撫蠻夷，頗有破費，趙王殿下聽說后，很是感動，說夏陽本不富裕，怎能如此呢？于是令我從府庫中調(diào)出兩倍的物資，讓你帶回夏陽，我今天吩咐下去，你明天晚上就能到城西的府庫去領(lǐng)，不礙事吧？”</p>

“不礙事?！?lt;/p>

“哈哈哈，那就好，我知道你奔波辛苦，可以在長安多歇息幾天。不過封賞這種事情總是麻煩，我估計以朝廷的效率，大概要年底才能定下來，你也不用太著急了?！?lt;/p>

“謹(jǐn)遵上令?！?lt;/p>

大概是兩人八字不和吧，孫秀的笑容是如此虛偽，劉羨的應(yīng)對又是如此生硬。好像只要兩人單獨相處在一個房間內(nèi)，氣氛就會顯得異常尷尬。</p>

本來劉羨還想和孫秀談?wù)匌R萬年的事情，但看這副模樣，也沒什么好談的了，就算說了他恐怕也不會當(dāng)回事。</p>

孫秀本來也有些戲要做，但在這個氛圍下，就硬生生地卡在了脖子里。</p>

兩個人干脆就非常默契地當(dāng)做無事發(fā)生，隨便應(yīng)付了幾句后，竟這么直接分別了。</p>

總得說來，此行的目的也算完成，是時候回到夏陽了。這一去就是一個月，回去就該主持今年的夏收和征稅了。劉羨這么想著，干脆就開始收拾行李。</p>

當(dāng)晚，李矩又來找劉羨喝酒，這回只有他們兩個人。</p>

劉羨對李矩說：“在這個花花世界，當(dāng)屬酒色最傷人，平日還是要少喝酒，不然容易誤事?！?lt;/p>

李矩聽得出劉羨的關(guān)心，他回答說：“縣君放心，這是在長安應(yīng)酬罷了，我從未有一日放下過自身的修煉?！?lt;/p>

“那就好，那就好，也不要叫得這么生分，如果世回不嫌棄的話，我想和你結(jié)拜兄弟，不知意下如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