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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獄之三(6k)
不得不說,在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相識后,賈謐終于找到了劉羨的弱點。</p>
對于一個自命不凡的人來說,無論是正面凌辱他,折磨他,甚至消滅他,都不會打消他的斗志。他越是面對這種不可能戰(zhàn)勝的困境,反而越是會感到興奮。</p>
因為一個有勇氣的人是不會害怕痛苦的,他可以用直面折磨來磨礪自己的意志,證明自己的斗志堅強如鐵。所謂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不可以被打敗,其實就是這么一回事。</p>
但這樣的意志,或許可以感動自己,可以挺過挫折,但卻拯救不了任何人。</p>
在那日之后,賈謐開始每日都往牢房里扔一些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囚犯。要么是劉羨昔日的同僚,要么是那些同僚的家小,賈謐對他們提出的條件,和對李肇提出的都一樣,要么殺了劉羨,要么為劉羨所殺,不然,就將將他們的三族盡數(shù)殺盡。</p>
這樣的人當然殺不死劉羨,他們多是哀求劉羨,親手了結自己的生命。</p>
劉羨起初對此感到憤怒,同時又疑惑,賈謐到底想干什么?</p>
但這個答案不難找出,這是一種赤裸裸的力量展示,他在向劉羨展示自己無上的權力。同時又在無聲地質問劉羨:你到底能做到什么?一無所有的你,又為什么而驕傲?</p>
劉羨當然是為自己的人格而感到驕傲,這么多年來,他受母親張希妙的啟蒙,又得到陳壽、小阮公、李密、劉頌等人的教導,對自己的要求一直很簡單,就是不要做一個放浪形骸、虛度光陰的人。而要成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能讓天下人信任的人。他要竭盡全力,讓自己擁有一切好的品質,然后能自豪地對人說出:我是漢室子孫。</p>
現(xiàn)在的劉羨當然不認為自己做到了,但這個信念已經(jīng)深入到他的骨髓。讓他鄙視世上一切的自甘墮落,并向自己的惡欲與貪戀妥協(xié)的人,他認為這些人都是軟弱的小人,哪怕一時占據(jù)高位,最終也會因為德不配位而滅亡。</p>
整個晉室就將毀滅在這群人手里,這是自李密開始,所有人都在對劉羨論證的,不容置疑的結論。</p>
所以劉羨更加發(fā)自肺腑、毫不掩飾地鄙視這些人,看著他們活動,就如同看一群尸體在跳舞。</p>
賈謐也認識到了這點,所以他現(xiàn)在將其余生命放在他面前,進行最惡毒的嘲諷:來吧,仁慈又高尚的人,如果你是真的高尚,為什么不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你同僚家小的數(shù)十條生命呢?</p>
這并非酷刑,卻比酷刑更加駭人,因為他在攻擊一個人的信念。當年漢惠帝想當一個好兒子,好兄弟,好家長,但在看到戚夫人被母親削成肉棍做成的人彘后,他驚駭不已,而后萬念俱灰,憂思成疾,最終狂亂病逝。</p>
而現(xiàn)在,賈謐的其實要做的,就是和呂后當年一樣的事情。只不過呂后是為了讓漢惠帝學會冷酷無情,而賈謐是要向劉羨誅他的心。</p>
即使劉羨并不因此而心死,那親手殺死了數(shù)十個同僚家小的他,恐怕也沒法在楚王黨中混跡下去了。</p>
在這種情況下,劉羨不得不承認,即使賈謐是一個他全然看不起的小人,但現(xiàn)在,他就是能夠依靠權力殺人,不僅能殺人,還能逼別人殺人,逼劉羨自己來殺人,迫使他做一些他全然不想去做的事情。</p>
劉羨此前從未因殺人而心痛過,他在金谷園殺人,在東宮殺人,都是因為心中有信念,他相信自己有不得不殺人的理由,那些死去的人,要么是罪有應得,要么是渴望死亡。</p>
但現(xiàn)在,劉羨卻感到了空前的心痛。人一生只能死亡一次,可這樣慎重的事情,卻被賈謐拿來當做玩具,他要以他人的痛苦作為自己快樂的源泉,然后剝?nèi)プ詈竽呐乱唤z的尊嚴。最后向劉羨論證,是的,沒錯,他就是高人一等,這是鐵一樣的無可辯駁的事實。</p>
而劉羨如果想活命,也只能屈從于這樣的事實,在賈謐設下的一個個選擇下,用刀鋒做著沒有正確答案的選擇題。</p>
原先的劉羨,殺人的時候,手起刀落,不論是開膛破肚,還是斷人首級,他都能利落得如同切紙。但在現(xiàn)在,他將刀尖刺入一個個溫熱的胸膛里,他卻感覺到了血肉的呼吸與跳動,感覺到有靈魂在纏繞著自己的臂膀,讓他刺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因為這些人仍然熱愛生活,眷戀人世,哪怕他們倍感折磨和痛苦。</p>
劉羨忍不住會想,這些死去的人,他們會怨恨自己嗎?他們有的人原本不必死,卻無端摻和到自己與賈謐的恩怨里,成為一個個祭品。</p>
這個答案其實非常明白,他們是一定會怨恨的,既怨恨賈謐的殘忍,同時也怨恨劉羨的無能。</p>
有一個曾經(jīng)割了舌頭的女人,她不想死,她想活。于是她用一個空前怨毒的眼神看著劉羨,像一只受傷的母雞一樣對著她胡亂撕打,然后劉羨扭斷了她的脖子。</p>
哪怕她不能開口,劉羨都知道,她在詛咒自己,像詛咒上蒼一樣詛咒自己。劉羨殺了她后,他當夜就做了噩夢,感覺自己已經(jīng)被一種不可言喻的死靈纏上了。</p>
而劉羨卻不可能責怪他們,這是人之常情。他只能去痛恨賈謐,可痛恨有什么用呢?恨如果有用,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該死,哪怕是諸葛亮那樣的完人,也會有大把的人恨他入骨。</p>
他也不可能真的去殺了賈謐,別說自己現(xiàn)在身陷囹圄,就算自己現(xiàn)在出了獄,他拿什么跟皇后的親侄子斗?就算萬一中的萬一,他成功殺了賈謐,他能逃脫嗎?他不可能逃脫,安樂公府全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都要為之陪葬。</p>
故而他也開始責怪自己,反思自己,他是怎么走到今天這步的呢?難道自己犯了什么可不饒恕的錯誤,這才走到一個死局中的嗎?</p>
是因為他不愿意向賈謐低頭求饒嗎?是他沒有主動做一條平陽賈氏的狗嗎?</p>
可先不說賈謐和賈后如此喜怒無常,根本不是一個正常的主君。就算投靠了他們不被為難,難道不會在做下累累罪行后,與他們一起下地獄嗎?</p>
又或者一開始就裝聾作啞,在官場上徹底當一個隱形人?可他又為什么要出仕呢?莫非是要說,什么都不做才是自己一生的宿命?</p>
劉羨在這里感到了空前的諷刺,他發(fā)現(xiàn)無論自己怎么選,都和母親與老師們的教導違背了。他的人生僅僅因為一個人的存在,形成了一個不可逾越的深淵。</p>
他開始想,或許自己真的錯了呢?做人就應該兩面三刀,就應該忘恩負義,就應該不顧一切地去攫取權力,把所有人都當做玩物,最后成為一架冰冷的政治機器。</p>
高祖劉邦能夠獲得天下,真的是靠約法三章,而不是著名的狡兔死、走狗烹嗎?光武帝劉秀,不就是一個縱兵屠殺、放任劫掠的偽君子嗎?自己的曾祖劉備,不也是偷襲了劉璋才獲得基業(yè)嗎?</p>
自己總說得民心者得天下,可曹操屠遍九州,不還自夸是拯救了漢室,捍衛(wèi)了天下和平嗎?司馬懿當了亂臣賊子,最后不也是他們家一統(tǒng)三國嗎?</p>
雖然自己平時在和陸機辯論時,總是喜歡嘲笑,很多昏君亂政,處理不了政務,就喜歡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可事實不就是如此嗎?</p>
殺人就是最好的,最有效率的解決辦法。曹操不就親自證明了,有些事,不是殺人解決不了問題,根本是殺的人還不夠多,還不夠快。</p>
或許這世界本來就是冷血無情的。老子不是說了,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殺人是手段,救人也是手段,可殺人本就是比救人方便得多的手段,所以賈謐眼下才能這么有恃無恐。</p>
這么想著的時候,劉羨胸中的憤恨已經(jīng)幾乎要完全醞釀出另一個人格,不如此去想,他就無法開脫自己,無法坦然地去殺死賈謐送來的每一個人。</p>
可也因為他這種思想與氣質的變化,他的氣質漸漸形同枯槁,不再有入獄前的驕傲與沉著,即使來探監(jiān)的江統(tǒng)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對,但劉羨對于夜晚發(fā)生的事情,終究是羞于啟齒,于是什么也沒說。</p>
這天,大概是李肇死后的第十日夜晚,和往常一樣,兩個獄卒又扔進來一個人。劉羨已經(jīng)不想再和這些人多說什么,他握緊了當日李肇藏在繃帶里的匕首,打算等獄卒一走,他就把這個人了結。不要再有什么瓜葛,猶豫和溫情,只會讓自己產(chǎn)生徒勞的悲傷。</p>
但等他定睛向今日的獄友看去,不由一愣,竟然是一個身高四尺的女童,大概只有七八歲的樣子,而劉羨靠近的時候,她縮在陰暗的角落里,毫無反應。</p>
這是誰的家眷?劉羨閃過一個念頭,便不再思考。他覺得自己沒必要再做一些無用功,早日結束對方的痛苦,也是早點結束自己的痛苦。</p>
他這么想著,緩步向前走,沒有發(fā)出腳步聲,可離奇的是,這個小姑娘竟然一動也不動,她不害怕嗎?她又遭受了什么樣的虐待?</p>
這么想著,劉羨高舉的手又漸漸放下了,他開始沉默地注視。</p>
在這個時候,小女孩出聲道:“您好,有人在嗎?”</p>
什么意思?詔獄中雖然昏暗,但還是有些許燭火的,不至于連人影都看不見???劉羨吃了一驚,他不禁出聲問道:“你看不見嗎?”</p>
小女孩終于動了,她兩只手胡亂地在身旁的墻壁上摸索著,仿佛犯下了什么錯似的,很害羞地說道:“對不起,前些天,有人拿煙熏我的眼睛,然后我就一直哭,眼淚流著流著,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不見了。他們說是我忍不住痛,哭瞎的?!?lt;/p>
劉羨聽了后,一時默然無語,良久后,他問道:“你是誰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p>
小女孩說:“我叫李絡華,我阿父叫李肇,是朝中的積弩將軍哩!”</p>
竟然是李肇的女兒!劉羨眼前立刻浮現(xiàn)了李肇渾身潰爛的慘狀,賈謐竟然連他的女兒也不放過嗎?劉羨感到自己的神經(jīng)跳了一下,更加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p>
但他沉默的時候,李絡華卻有些慌張,她還沒有習慣目盲的日子,四處伸手說:“您還在嗎?”</p>
“在?!?lt;/p>
“您有見過我阿父嗎?”</p>
“我見過,他是我的同僚,也是我的好友。”劉羨狠了狠心,徑直道,“但他已經(jīng)死了?!?lt;/p>
“?。磕悄褪前矘饭雷訂??”絡華的語調(diào)出人預料的平靜。</p>
“是,我就是劉羨?!?lt;/p>
詔獄陷入到駭人的沉默里,劉羨已經(jīng)做好了這個小女孩發(fā)瘋的準備,在這樣一個世界,沒有人會不發(fā)瘋,他自己也在發(fā)瘋的邊緣了,他現(xiàn)在只需要一個發(fā)瘋的理由。</p>
不料絡華的肚子卻發(fā)出咕隆隆的叫聲,聽得出來,她很餓,然后她很窘迫地縮回角落里,一個勁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p>
絡華的聲音很嬌嫩,就像春天還沾有露滴的綠芽,又像無處可去的白兔,有些瑟瑟發(fā)抖。這讓劉羨一下又冷靜下來,拿出晚膳還剩下的一張胡餅,塞到絡華手里,問道:“為什么要說對不起?”</p>
絡華有些茫然,她捏了捏胡餅后,又嗅了嗅,終于意識到這是食物,然后就急匆匆咀嚼起來,一邊吃一邊說:“看詔獄的大叔說,他喜歡安靜,不喜歡有人吵鬧,有人吵到他,便會打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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