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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獄之一（4k）

就在楚王司馬瑋自殺、賈后和群臣們論功行賞的當夜，安樂公世子劉羨，隨劉頌進了廷尉詔獄。</p>

雖然司馬瑋自殺前聲稱，要把自己的頭顱送給劉羨作功勞。但很顯然，在場的甲士們又不瞎，他們也不會讓這份功勞白白從自己身邊溜走，所以劉羨的身份還是楚王黨羽，政變嫌犯。</p>

好在有劉頌在，劉羨的處境還不錯。身為當年的始平王伴讀，劉羨和始平王傅劉頌，也算有一些師生情誼。</p>

即使楚王死后，劉頌在路上沉默不語，劉羨也不發(fā)一言。但一抵達詔獄，劉羨還是被安排了一間還算干凈的牢房，送來的牢飯也是豐盛的：一盤鯉魚魚膾，三張胡餅，一碟醬菜。這大概都是劉頌的安排。</p>

不過這抵擋不住廷尉詔獄內(nèi)的悲戚氣氛。</p>

所謂廷尉，顧名思義，廷者，朝廷也，廷尉詔獄，自然就是關(guān)押朝廷中文武百官的特殊監(jiān)獄。但這指的是關(guān)押犯人的特殊，對于住在里面的政治犯來說，環(huán)境倒沒什么區(qū)別，無非就是三面冷壁，一面牢門，然后等待著他人對自己做命運的判決。</p>

這種滋味是很不好受的。</p>

劉羨剛剛進入牢房，就聽到有一群人在各自的牢房里哭嚎，里面有老人的飲泣，有孩子的嚎啕，還有女人的叱罵，更少不了人在大聲喊冤。</p>

獄吏們對此是司空見慣了，除去個別鬧事的會被他們抓住痛打一頓外，其余的人就任由他們發(fā)泄，仿佛這些囚犯是不值得理會的禽獸一般。不過這確實是有效的，不管是什么樣的犯人，哭了半個多時辰，哭到嗓子啞了，沒力氣了，自然也就嚎不動了，牢房自然也就安靜下來了。</p>

但也不是真正的安靜，回廊間仍然充斥著如鬼魂幽咽般的低聲啜泣，綿綿不絕，讓人心為之傷。</p>

當夜，劉羨用完膳，收拾收拾牢中的稻草，準備倒頭入睡的時候，和他一起被關(guān)押進獄內(nèi)的小車夫陳余卻怎么也睡不著，他壓抑不住心中的畏懼，就問劉羨說：“世子，你說，我們會死嗎？”</p>

劉羨看著他那張滿是慌張的臉，笑了笑，安慰他說：“你又沒犯什么罪，怎么會死？”</p>

可陳余一句話就打破了這種勸慰，他固執(zhí)又惶恐地說道：“可殿下都是枉死的……”</p>

言下之意，連司馬瑋都不能保證自己周全，何況他們這兩個進入了監(jiān)獄的人呢？</p>

“殿下是殿下，你是你，不能一概而論。”</p>

“可我方才聽聲音，好像岐君和公孫君都在這里，還有他們的家小，不會是要夷三族吧？”</p>

“我聽說他們抄了汝南王的家，大概是要夷的。”</p>

“那，那……世子不怕嗎？”</p>

劉羨依然是面不改色，他躺在草堆上，輕笑道：“怕有什么用？小兄弟，我跟你說，世上的很多事情，怕也是一天，樂也是一天，但怕會讓人犯錯，然后越做越錯?！?lt;/p>

“可有時候，不管人怎么做，就像螳臂擋車一樣，結(jié)果都是失敗呢？”</p>

“哈，既然結(jié)果一樣，為什么不讓自己過得舒心點？”劉羨翻了個身，揉了揉自己的右臂，對著墻壁道，“坐牢嚇死的人可不比砍頭的少，你不妨先睡一覺，是生是死，自有分曉?！?lt;/p>

說罷，劉羨用手臂遮住了眼睛，倒頭就睡。不多時，陳余就聽到了他輕微的鼾聲。安樂公世子坦然的鼾聲令陳余有些安慰，他想，自己和安樂公世子確實沒犯什么事，安樂公世子又有太子的關(guān)系，只要托人說清楚，應(yīng)該能夠出去吧……</p>

他胡思亂想了一會，總而言之，除了睡覺，確實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干，于是也躺在草堆上，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p>

當然，陳余想不到的是，劉羨之所以這么坦然，倒不是他篤定自己在詔獄中無事發(fā)生，恰恰相反，劉羨篤定了，第二日，賈謐一定會來找自己。</p>

果然，等劉羨一醒，正通過冷壁上的窗洞看白云的時候，牢門外就傳來了腳步聲。</p>

然后他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喲，這不是幾個月前力挽狂瀾，救下太子的大功臣，劉羨劉懷沖嘛！怎么今日在詔獄里？”</p>

劉羨回頭看去，就看見賈謐站在牢門前，他身穿黑底鳥紋長衫，手持一把折扇，虛掩著面孔，顯然是不喜歡牢房的潮濕氣味，但光聽他的腔調(diào)，劉羨就知道扇下的笑容是多么放肆。</p>

雖說知道自己得罪賈謐狠了，但劉羨其實也說不清楚，在賈謐討厭的人里，自己大概排第幾。</p>

而今賈謐明明對牢房的糟糕條件感到不適，卻還要跑到自己面前來耀武揚威，還來得這么快。劉羨大概明白過來了，自己就算排不上第一，保底也是個前三。</p>

他暗自感到好笑，以致于對司馬瑋之死的哀傷都有些沖淡了，故而對賈謐一本正經(jīng)地答道：“這不都是您的功勞嗎？”</p>

賈謐卻聽不出其中諷刺，他得意地打量著劉羨，一雙眼神泛著喜悅的光芒，似乎要把劉羨灰頭土臉，滿身草屑的狼狽模樣牢牢刻在眸子里，悠悠然道：“對啊，劉懷沖，你現(xiàn)在該知道，跟我作對，是什么下場吧？”</p>

他也不等劉羨回答，像一個射策得到上第的學子般自己炫耀道：“楊駿、司馬亮這樣的廢物自不必說，司馬瑋號稱賢王，也不過被我耍的團團轉(zhuǎn)，衛(wèi)瓘、文鴦這樣的名將，遇到我們平陽賈氏，也要束手就擒?！?lt;/p>

“嘻嘻，現(xiàn)在朝堂之上，滿朝文武，都是我們賈家的人，四海之內(nèi)，率土之濱，已然姓賈了！”</p>

劉羨笑道：“那真是可喜可賀了。”</p>

這時候，賈謐才察覺出一點不對來，他大清早地過來，當然不是來接受劉羨的賀喜的。他現(xiàn)在最想看的，就是劉羨發(fā)現(xiàn)自身置于自己掌握下的那種絕望感。</p>

自從被劉羨用那種鄙視的眼神看過后，賈謐一直想知道，害怕的劉羨是什么模樣，會痛哭流涕嗎？跪地求饒嗎？一想到那種場景，賈謐就興奮得渾身發(fā)抖。</p>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即使在這種危險的時刻，劉羨還是一如既往，居然還能笑。</p>

賈謐忍不住繼續(xù)嘲笑道：“你居然還笑得出來？你知道接下來要發(fā)生什么嗎？”</p>

“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p>

“我當年對你承諾過，有朝一日，我要戳瞎你的眼睛，撕爛你的嘴，打斷你的四肢，要你像一條狗一樣在我面前低吠！”</p>

“喔！”劉羨恍然大悟，拍膝道：“我記得，魯公您是說過這么回事！”</p>

“還在我面前逞強，你不害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