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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軍內(nèi)訌

雖說陸機早就料到，戰(zhàn)事發(fā)展難以一帆風(fēng)順，可當(dāng)司馬穎的命令傳達到成皋關(guān)時，他仍是感到驚愕。</p>

原因無他，成都王的變卦實在太快了。</p>

在離開之前，陸機特意與成都王約法三章：一是前線諸將不得與鄴城通信；二是成都王不得催促他作戰(zhàn)；三是若真對前線戰(zhàn)事有意見，至少先聽聽他好友江統(tǒng)、棗嵩的觀點。</p>

這三條約定，說來說去，其用意只有一點：防止司馬穎想一出是一出，臨時起意指揮前線?？山Y(jié)果卻是，大軍南下不過半月，成都王就主動違背了約定，還是以他最不想見到的那種方式，徑直遣使軍中，當(dāng)眾宣布命令，令陸機率眾決戰(zhàn)。</p>

這個命令與陸機的設(shè)想完全相悖。</p>

他之所以選擇南渡滎陽，奪下虎牢關(guān)，就是想避免正面決戰(zhàn)。利用虎牢關(guān)與洛陽間逼仄的山谷地形，來盡可能地縮短戰(zhàn)場戰(zhàn)線，使得雙方皆無法將兵力盡數(shù)展開。繼而只能用少量兵力反復(fù)兌子，對耗人力，直至將禁軍耗盡為止。</p>

現(xiàn)在讓北軍在這種地形下進行決戰(zhàn)，這怎么可能取勝呢？若陸機一開始是這樣的打算，他就會選擇從河橋進軍，或者在河內(nèi)郡與禁軍約戰(zhàn)，根本不會搶占虎牢關(guān)。</p>

因此，在得到軍令后的第一時間，陸機便決定抗命。</p>

他先是向鄴城使者打聽，成都王之所以遣使的原由與經(jīng)過。得知是朝廷派遣劉琨入鄴后，他抓緊時間，連夜擬就了一封回信，試圖和司馬穎分析，這是敵人的詭計，決戰(zhàn)會正中對方下懷，他如今的策略才是萬無一失，希望成都王能夠回心轉(zhuǎn)意。</p>

但陸機也知道，紙上語言終究難以打動人心。于是他也給鄴城中的江統(tǒng)、棗嵩等好友傳信，懇請他們幫忙出面，去宮中找司馬穎說情。務(wù)必要強調(diào)“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道理，請司馬穎遵守戰(zhàn)前的約定。</p>

還有最關(guān)鍵的安排，陸機同時也給孟玖寫了一封信，在信中，他不厭其煩地向其表明心意：雙方合作至今，早已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己若成功，必不敢忘卻孟玖的恩德，自己若失敗，也不只是一個人的榮辱，整個征北軍司，包括整個成都王府，都會受到巨大的損失。因此，希望孟玖再三深思，不要暗自掣肘。</p>

陸機是傍晚開始斟酌，等寫完這幾封信件，天色已經(jīng)微微發(fā)白，一夜就這么過去了。等紙張上的墨跡稍干，他揉著手腕又審視檢查了一遍，便叫來親衛(wèi)，叮囑著讓他把這幾封信件趕快送出去，然后回到床榻間，打算抓緊時間歇息一會兒。</p>

可念著司馬穎的態(tài)度與接下來的戰(zhàn)事，陸機實在難以安枕。因為他知道，遙控指揮這種事情，一旦破了戒，就很難結(jié)束了。</p>

但莫非自己猜不到這種發(fā)展嗎？陸機又生出些許自嘲：他恰恰是太清楚了。可越是清楚的人，越是放不下那一絲執(zhí)念與幻想，這大概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帶兵證明自己的機會，一旦失去，恐怕就再也不會有了。</p>

為此，他想起作為對手的劉羨，心中又是慚愧又是嫉妒：兩人交好這么多年，明明都認(rèn)為才學(xué)相差不多，可為何他總能堅持下去，遇到那些愿意支持他的人呢？是因為運氣不同嗎？還是因為自己走錯了路呢？</p>

陸機反復(fù)地衡量著這個問題，但最終沒有答案：因為一切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自己沒有回頭路可走，也沒法去設(shè)想一條沒走過的道路，他只有走一步看一步。</p>

這是陸家兩代家主的教訓(xùn)，政治沒有其余原則可言，只有生存才是唯一的真理。為此，可以犧牲一切事物，反復(fù)不斷地在政治立場上搖擺。</p>

須知當(dāng)年孫策在廬江郡攻城略地，屠殺了陸氏近半子弟，若不是陸遜放棄了家族血仇，向?qū)O氏俯首稱臣，哪有之后的臨危受命，獻捷夷陵呢？后來孫綝政變，誅殺諸葛氏一族，而陸抗的妻子，陸機的母親，張氏，恰恰是諸葛瑾的外孫女。若非陸抗及時休去了愛妻，令其悒悒而亡，又如何能重獲信任，外鎮(zhèn)西陵呢？</p>

陸遜、陸抗父子兩人，都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犧牲了種種感情，方才成為名播四海的一代名將。陸機也一直是抱著這樣的覺悟來從政的，如今他已四十多了，走到今天這一步，他似乎算是得償所愿了，可心中的懊惱竟多過欣喜，這是為何呢？是自己變得軟弱了？還是原本自己就是錯的？</p>

陸機得不到一個好的答案，世上原本也沒有完美的答案，他只能繼續(xù)走在父祖的道路上，也將面對自己人生中最大的對手，也曾是自己人生中最好的朋友……</p>

等他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是兩個時辰后的事情了，此時天色大亮，艷陽高照，陽光甚至能照清帳口下游動著的細(xì)微灰塵，陸機換了件袍子，帶上儒巾，用冷水洗了臉，在面朝北方前禮拜一刻后，便打算派人再次召開軍議。結(jié)果話未出口，正好撞上長子陸蔚慌慌張張地進來，喘著氣說：“大人，出事情了！”</p>

“嗯？”陸機盯著自己的長子，皺眉批評道：“文才，我說了多少次，不管出現(xiàn)什么事，你都要戒驕戒躁，持靜守重，不然身為軍心所在，何以服眾？”</p>

陸蔚聞言，立刻整冠頓足，向陸機行禮，他今年十七，在父親的威嚴(yán)面前，從來不敢稍加放肆。可即使如此，眼前的慌張卻是遮掩不住的。</p>

他深吸了一口氣后，向陸機稟告道：“大人，大事不好了，孟都督那邊去劫法場了！”</p>

“您還記得嗎？昨日他手下一個軍司馬在滎陽劫掠擾民，搶了差不多百來金，大人您判了那個軍司馬死刑，今日午時斬首示眾，結(jié)果那個軍司馬剛剛押到法場上，孟都督就帶著百來人前來搶人，現(xiàn)場已經(jīng)打起來了！”</p>

陸機聞言一驚，立刻起身，對長子道：“走！為我領(lǐng)路！”</p>

最擔(dān)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隨著司馬穎的命令傳到，軍中諸將定會生出猜想，認(rèn)為陸機失去了司馬穎的寵信。陸機一介吳人，沒有了成都王支持的陸機，在軍中哪還有威信可言呢？于是各種違紀(jì)之事就會層出不窮?，F(xiàn)在司馬穎的命令僅僅到了一日，就出現(xiàn)了這種事情，他必須立刻把這股歪風(fēng)邪氣剎住！</p>

到了法場上，正可見兩股人正在中間推攘撕扯，周圍擠滿了圍觀的士卒，正對著法場中間指指點點，喧鬧無比，就好似集市一般，毫無軍營中該有的肅靜。</p>

陸機見此情形大怒，他快步走到法場中央，一把奪過旁觀劊子手的大刀，“噌”的一聲砍在木樁上，繼而大喝道：“軍營之中，你們?nèi)绱唆[事，成何體統(tǒng)？！都給我肅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