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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風觀之變

李含率軍再臨新安后三日，劉羨代司馬乂發(fā)布詔令，宣布解除戒嚴。</p>

與此同時，他又向洛陽外軍下令，令嵇紹、何攀調四萬兵馬，兵分兩路，北路進至河南縣，南路進至宜陽縣。雖然并未向百官說明緣由，但意圖表現(xiàn)得極為明顯，這是要與李含做正面對抗，在洛陽城外一決勝負。</p>

之所以不守城而主動出城，原因很簡單，洛陽是一座注定守不住的城池。</p>

這倒并不是說洛陽的城墻不夠高峻，身為帝國的心臟，帝國的城防自然是無與倫比的。其外墻高達五丈，寬達兩丈，墻上可走馬，四處又建有樓闕，且城門都采用最堅固的棗木建造，且包有鐵皮，水火不侵。種種規(guī)格，都非尋常城防能夠比擬。</p>

可越是強大的城防，越需要足夠的兵力來駐守。而想要發(fā)揮洛陽城防的作用，非得要十萬人不可，這是眼下的朝廷所無法做到的。而城內百姓的每日糧秣消耗又極大，一旦圍城，要不了多久就會促生饑荒。這時候，一旦城中有人趁機煽動饑民造反，和攻城一方里應外合，那就大事去矣。</p>

可放棄城防，主動與征西軍司的騎軍精銳合戰(zhàn)，到底又有多大的勝算呢？一時間，上至洛陽百官，下至平民乞丐，多在商議此事。</p>

就連皇宮之中，那些尋常宮女們，也忍不住討論此戰(zhàn)的前景。畢竟皇宮就是她們的家，每次戰(zhàn)斗的勝敗，也決定著她們這些人的歸宿。</p>

打掃聽風觀落葉的時候，有兩名年少的宮女就說起這個話題。</p>

一名叫汝娘的宮女說：“宮內少了好多人呢，是不是都去東面打仗了？”</p>

和她一起的少女名叫川華，年齡比汝娘稍大一些，她說：“也不是，我聽人說，宮內的一些侍衛(wèi)，多調去護衛(wèi)驃騎將軍了?！?lt;/p>

“這樣啊，驃騎將軍到底傷勢如何?。亢孟褚呀浛焓諞]有消息了吧！”</p>

“誰知道呢？那日以后，長沙王殿下就沒再出來過，大概確實傷勢不輕吧?！?lt;/p>

司馬乂遇刺的事情，此時已經鬧得人盡皆知，可到底情形如何，卻眾說紛紜。有人說仍需靜養(yǎng)，有人說奄奄一息，甚至還有人說，他已經傷重不治。但無論如何，大家都有一個起碼的共識，那就是司馬乂的傷勢一定不輕。</p>

“到底是為什么要打仗??！”汝娘氣呼呼地抱怨道：“這幾年不是豐收年嗎？長沙王殿下做得不也很好嗎？再換個王爺過來，不會又要我們去拖死人吧？”</p>

去年年底的時候，齊王和長沙王在明光殿對殺，殺的宮道上、走廊間、水溝內，幾乎到處都是尸體，最后都是汝娘這群宮女來清掃打理的。對于她們來說，那種潑灑血水，撿拾內臟的可怖場面，實在是不想再見到了。</p>

“這有什么好疑問的呢？人要殺人，誰也攔不住的。我只希望，不要又像三年前那樣，趙王的屬下入宮，搶了多少姊妹過去受辱??！”</p>

“嗯！”汝娘點著頭，回想起幾年前的慘禍，也頗有些心有余悸。當年趙王登基之后，為了籠絡人心，將許多宮女分發(fā)給麾下士卒，說是嫁為妻妾，實則是淪為玩物。后來三王入京后，為了撇清和趙王關系，他們又將這些宮女殺害，許多人草草淹沒，至今死不見尸。</p>

想到這里，她不禁模仿著白馬寺的沙門，雙手合十，向上蒼祈禱說：“望劉府君能夠克敵制勝，大破賊軍?！?lt;/p>

她是真心實意這么想的，畢竟這些年來，朝中的官員誰好誰壞，宮女們是看得很清楚的。這位劉府君，不僅是身上有赫赫威名，做事盡職盡責，最難得的還是為人，他對王公們多不假辭色，對普通宮女們卻尊重有加，從不擺什么架子。宮中的宮女們都很喜歡他，最近幾個月沒見，甚至還頗為想念。</p>

不料話音剛落，樓臺上扔下來一枚棋子，嚇了兩人一跳，緊接著，頭上傳來了皇后慍怒的聲音道：“說了多少次，不要在宮中提他！”</p>

兩位宮女又吃了一驚，連忙閉上嘴，揮動著手中的掃把，佯作專心地清掃起來。</p>

對于宮女來說，這只是她們偷懶時的一種談資，但對于羊獻容來說，這種心煩意亂卻是無可回避的。</p>

自從結束了與劉羨的那次談話后，皇后終于有些明白自己的處境了：</p>

其實每個人都是時代的傀儡，她自己是如此，其余人也是如此。雖然每個人有各自不同的命運，但卻從來不存在什么完美的命運。所得總是有所失，所樂總是有所苦。她自己幻想的那種應有盡有的幸福，從來都是不存在的……</p>

因此，她既然生在羊氏，得到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關愛，其實就已注定了現(xiàn)在這種荒誕的處境。這是她身為士族女兒的責任，即使從來沒有人問過她的意見。</p>

直到這時，她才能理解老師送給她的箴言：“人生如枝上花朵，盛衰無常，變化不測。阿茶啊，你命中有富貴，卻須看輕富貴，否則將為富貴所累?！?lt;/p>

可這種理解并不能讓皇后感到豁達，恰恰相反，如今的羊獻容已陷入一種苦惱里。她再無法像以前那樣滿懷天真，用無知來消磨時光了。</p>

以往她無所事事時，便在宮中讀書消遣，可現(xiàn)在卻讀不進去了。因為此前她太在意人與人之間的幸福和睦，卻忽視了語句間隱藏的不和諧，但不知為何，現(xiàn)在她卻能注意到了。</p>

如光武帝夫婦之伉儷情深，兩人真的毫無怨言嗎？</p>

劉秀和陰麗華成婚不過一年，便在河北與郭圣通聯(lián)姻，陰麗華得知消息時，心中是否會懷恨呢？在和劉秀重逢后，吳漢率漢軍縱兵劫掠南陽，逼反了戰(zhàn)亂時曾保護陰麗華的恩人鄧奉，事后鄧奉慘遭殺害，她又是否會愧疚呢？還有建國之后，陰麗華其母其弟名為強盜所殺，卻極可能涉及到政治斗爭中，她是否真如史書上記載的那般，從容平靜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