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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窘境

太安元年的二月，年關(guān)過去后，氣溫明顯回暖，積雪消融，黃河解凍，馬上就要進入百花爭艷、暗香浮動的仲春時節(jié)。洛陽城的大司馬府邸內(nèi)，獨攬朝政的齊王司馬冏，煩躁地翻閱著眼前三省的回文，在他面前，大司馬府的諸位幕僚正并排而坐。</p>

此時距離義軍勤王進京，差不多已有八個月時間。由三王輔政，變?yōu)辇R王獨攬朝政，也差不多過了半年，可這半年來，大司馬府的行政并不順利，或者可以說，遇挫頗多。</p>

司馬冏想辦的事情有很多，雖然口中說，他想恢復(fù)太康年間的治世，但實際上，他的夢想更大。他自負是齊獻王司馬攸的嫡子，想繼承先父的遺志，去除國內(nèi)的種種弊病，徹底將朝政扭轉(zhuǎn)。因此，在永寧元年的大朝會時，他令幕僚們當眾獻策，以表現(xiàn)自己的宏偉藍圖。</p>

可現(xiàn)實卻是，他很多政策尚未展開，便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攻訐和挫敗。</p>

為了改革財政，他試圖在朝廷內(nèi)裁撤一批冗官，令尚書省擬定一份名單。結(jié)果尚書省審查以后，遞交上來一份宗室王公為主的清流名單，這令司馬冏頗為猶豫。又不知是什么原故，決議還沒有下，此事就已在外面?zhèn)鞯寐啡私灾?。名單上的許多宗室得知消息，都上門說情，令他難以應(yīng)付，最后此事只能不了了之。</p>

司馬冏又想提高理政效率，他近來試圖推崇考績論，打算取消朝中的一些舊俗，整頓一些朝堂中的浮華風(fēng)氣。若是有官員占據(jù)高品，平日里卻尸位素餐，毫無成績，司馬冏就打算調(diào)低這些人的品狀，而擢用那些出身較低，但也更務(wù)實的人才。</p>

考績的法令推出后，司馬冏確實是費了心思，令府中的幾位掾?qū)購氖氯ジ鞲膊椋D京畿各府的風(fēng)氣，頗有一番成果。但這一舉措，卻未能給大司馬府帶來美譽，反而招來了許多厭惡。推行差不多一月，就有殿中御史桓豹上表，他未經(jīng)大司馬府，公開向天子彈劾大司馬府處事不公。</p>

說來問題倒也不大，無非是司馬冏的掾?qū)僭诳伎儠r，對于那些主動討好行賄的公卿網(wǎng)開一面，對于沒關(guān)系的寒士反倒格外苛刻，這是人之常情。但事情就是這樣，不捅出來的時候，大家可以當做無事發(fā)生，但有人上表，那事態(tài)就大不一樣了，眾人紛紛議論說，大司馬是在以權(quán)謀私，排除異己。</p>

這極大地損害了司馬冏的顏面，令他大為惱怒。得知消息后，他當即以桓豹涉嫌參與東萊王謀反一事為由，將桓豹抓捕下獄，嚴刑拷打了一番后再放出來。等眾人再見桓豹時，此人已經(jīng)手腳盡斷，皮焦肉爛，哪怕勉強養(yǎng)好傷，身體也算是殘廢了。</p>

但如此一來，大司馬府的新政飽受質(zhì)疑，考績一事自然就推行不下去了。</p>

當然，最令他感到棘手的，還是最先發(fā)生的司馬蕤謀反案。</p>

“事情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不是說好，辦得密不透風(fēng)嗎？”司馬冏煩躁地對眾人指責道。他所指的，是秘密處死司馬蕤一事。</p>

為了維持自己的仁德形象，司馬冏一開始就放出命令，不打算處死司馬蕤，而是僅將其廢除爵位。但兄弟兩人走到這個地步，司馬冏怎么可能心里不恨呢？同時在他身后支持者不明的情況下，司馬冏很快下定決定，要將他斬草除根。</p>

但此事不能明面上來做，葛旟便想了個主意，明面上可以先徙封司馬蕤為微陽侯，令其置國。表面上這么看，足以見司馬冏的恩德。但實際上，等司馬蕤到了封地，司馬冏便直接向上庸內(nèi)史陳鍾下令，用金屑酒秘密處死司馬蕤。等司馬蕤死后半年，再宣傳說他憂懼而死，誰也不能說司馬冏的不是。</p>

可令人沒想到的是，司馬蕤死了才不到半個月，司馬冏得知死訊才三日，洛陽就傳出風(fēng)聞，說什么微陽侯已死，時間、地點、人物都傳得有鼻子有眼。</p>

不用多想，這定然是大司馬府中有人泄密。司馬冏當然不能容忍此事，便召集幕僚，要查出個大概來。</p>

可大司馬府的幕僚有數(shù)百人，這該從何查起呢？</p>

在座的幕僚們迅速分為兩派，一派主張不要追查此事，路秀就主張放棄，他道：“大司馬，經(jīng)手這件事的人很多，想要查，都是沒頭沒尾，捕風(fēng)捉影的事情，誰能查出來呢？”</p>

“若是追查此事，事情越鬧越大，反而容易弄得人盡皆知，這不相當于不打自招了嗎？大司馬，我建議還是不要理睬此事，流言傳播過一陣，自然也就散了。”</p>

“散了？”葛旟卻冷笑起來，質(zhì)疑道：“現(xiàn)在我王名義上是朝堂首輔，可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之入骨，就這么放任流言傳播，我王威信何在？以后又如何行政？那些人豈不是更加猖狂，在暗地里陰謀亂政？”</p>

“別忘了，如今才不過半年，他們就給我們制造了多少麻煩！”</p>

“這些地里的老鼠，不敢正面和我們抗衡，就用些棋子來給我們制造丑聞，這又不是第一件了，長此以往，怎么得了？”</p>

一時間，幕僚們都有些沉默。他們都知道，葛旟說的丑聞，不只是誅殺司馬蕤一事。</p>

最近一段時間，大司馬府前頻頻出現(xiàn)一些怪事，最引人注目的兩件，已讓人議論許久。</p>

一件發(fā)生在去年的冬月，一名孕婦路過大司馬府時，忽然腹痛難忍，便到大司馬府前，向門人苦苦哀求，請求到府內(nèi)進行分娩。大司馬府是軍機重地，怎么能讓不知道來歷的人入內(nèi)呢？門人便詰難孕婦，讓她遠離府門。那孕婦道：“我只要生下孩子，截去孩子的臍帶便走?！遍T人仍舊不許，結(jié)果看著那孕婦在門前難產(chǎn)而死，母子偕亡。</p>

另一件則是發(fā)生在去年的臘月甲子，正當司馬冏入朝議事回來，他剛剛?cè)敫?，忽然就有一個白頭老翁闖到門前，大聲高喊道：“不出甲子旬，便有大兵起！”甲子旬，即六百日，結(jié)束以后，差不多就是孫秀所宣稱的甲子大劫。這簡直是公然挑釁司馬冏的權(quán)威，司馬冏忍無可忍，當即派人將其拿下，拷問一番后，無有所得，便將其處死。</p>

這兩件事，已經(jīng)在整個洛陽城傳播開來。人們都說，大司馬虐待孕婦和老者，實在沒有仁德，這也是大不吉之事。說不得，齊王殿下并不是那個能夠中興社稷的天命之人。</p>

但放在大司馬府的幕僚們眼里，平白無故地，怎么會有人主動來大司馬府尋釁？而且一而再，再而三？這分明是有人在暗中煽動輿論！</p>

可面對這樣的輿論攻勢，大司馬府卻毫無辦法。對方用的是血淋淋的人命，沒有留下任何線索，你能奈何呢？</p>

司馬冏只能把目光盯緊在王衍身上，他問負責監(jiān)視王衍的衛(wèi)毅道：“王夷甫最近有什么破綻沒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