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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練兵

這是永康元年的第一個秋天。晴川白云下面，滹沱水西的群山沿著河川的方向起伏分布，山間河谷平緩，平緩的河流繞著山頭蜿蜒流淌。行馬于其中，頭頂的天空湛藍無垠，一旁的河面幾乎能看見白云游動。井陘河谷沒有一絲風，空氣清冽干爽，使得馬上的騎者也心曠神怡。</p>

司馬乂一行十余人，就是這樣騎行在谷間坡地上。天氣出人意外的好，人們把帽子都摘了，只穿一身圓領窄袖的獵裝。他們大多只帶了腰間的短刀，馬背上插著弓袋和一壺箭，一副狩獵打扮。但即便只是緩行在這樣的秋色之中，也覺得甚是愜意。</p>

此時一行人在谷間策馬而行，最終登上了一座名叫天掛山的山麓，登高而望，可見天際寥廓、山野蒼茫。但往下看時，卻見在群山環(huán)繞的谷地之中，并非是自然形成的山林，而是一片片聯綿修成的營寨。</p>

營寨間旗幟獵獵，可以看見上千名士兵如同螞蟻般穿行其中。他們或結陣習武，或靶場練射，或策馬馳道，或集會講武……雖說營地里人來人往，可卻并不喧嘩熱鬧，反而井然有序。除去喊軍令的軍官外，并沒有人高聲叫嚷，這使得營內營外一片肅殺之氣。</p>

司馬乂此時右肩上蒙著一塊厚牛皮，上面站著一只遼東買來的隼。他一面逗弄著這只青白的隼鳥，一面往下眺望。片刻后，他問身邊的劉佑道：“承伯，你覺得劉府君練兵成效如何？”</p>

司馬乂身邊的隨行中，除去貼身的侍衛(wèi)外，屬于幕僚的僅有一人，那就是常山劉佑。劉佑與其余的常山官屬不同，如上官巳、王矩等人，是司馬乂自常山國內征辟的，但劉佑卻是自長沙王時期就征辟的僚屬，也是早年晉武帝為司馬乂親自選中的伴讀。</p>

而劉佑之所以為司馬炎所挑中，也與他家世有關。劉佑的祖父是前司隸校尉、青州大中正、開府儀同三司劉毅；父親則是前侍御史、現任太原內史劉暾；雖然官位不高，但由于這兩人都是力主廢除九品中正制的領袖人物，因而在寒門中極有聲望。</p>

因此，在王府官僚中，司馬乂對劉佑最為看重，劉佑也與司馬乂關系最深。</p>

劉佑拱手答道：“殿下，我不太懂用兵。不過從劉府君獻策以來，也不過才過了兩個月。這些新丁從不識陣列，到現在有板有眼，成效還是很明顯的?！?lt;/p>

司馬乂頷首贊同道：“說得不錯，他到底是征西名將，此前給我獻策的時候，我也沒有想到，練兵還可以有這么多門道。”</p>

原來，他們此一行來，是專門來看劉羨練兵成效的。</p>

在盧志走后，劉羨又經過幾日的考量，終于向司馬乂獻出練兵三策。</p>

此前劉羨就向司馬乂陳述過，想要推翻孫秀，只有出兵討伐這一條路。可自從晉武帝滅吳以來，以為天下戰(zhàn)亂已然結束，為了減少開支，恢復民生，便特地下令，讓天下諸郡國偃武休兵。除去邊疆和重鎮(zhèn)的募兵外，自兩漢以來一直維持的郡國兵盡數廢除?？蓮U除容易，眼下到了要再用兵的時候，就要從頭做起了。</p>

在劉羨來之前，整個常山國有人口二十余萬。但司馬乂所轄的郡國兵，僅有千余人。平均到常山國內八縣，每縣僅有百余人，有的縣甚至不到百人。以區(qū)區(qū)千余人，想要對抗洛陽的十萬禁軍，這無異于癡人說夢。</p>

因此，劉羨就常山國的情況，針對性地制定了三條練兵策略。</p>

第一條當然是募兵。</p>

在西晉立國之初，司馬炎也有過規(guī)定，每個藩王都可以在自己的封國內建立私軍。只不過根據關系親疏遠近，各有不同：五千戶的封國為小國，只能置一軍一千五百人；萬戶的封國為次國，能置二軍三千人；二萬戶的封國為大國，能置三軍五千人。</p>

雖然事后又出臺了罷兵令，但對于藩王而言，罷兵并不是強制性的。只是由于養(yǎng)兵確實耗費錢財，所以藩王們才紛紛響應。</p>

現在既然要練兵，正可以高舉先帝法令，在國中進行募兵。名義上只募集五千人，但劉羨提議，可以把練兵的地點改到了西面山林之中，令旁人難以查探。這時再多募集個三四千人，又有誰能發(fā)覺呢？</p>

但募兵的數量也就止步于此了，再想更進一步，就無法掩人耳目。</p>

因此，劉羨設想的第二條策略，便是恢復民屯。</p>

屯田是魏武帝曹操開創(chuàng)的軍事制度，為了解決糧食不足的問題，將大量的無地流民編為屯田戶。平日里墾田耕種，農閑時便練武習兵，一旦遇到了兵力不足的危急情況，就把屯田戶拉上戰(zhàn)場，也能勉強使用。</p>

而劉羨的辦法，并非是真讓民間恢復屯田。他只是以民屯為借口，讓各縣的縣兵，在農閑時召集丁戶，每月操練十日。如此一來，雖不能鍛煉出一支能征善戰(zhàn)的精兵。但卻能在一段時間后，拉出一支粗通軍事，但數目龐大的軍隊。</p>

劉羨做過計算，一年后，常山能夠大約征召出三萬左右的民兵。</p>

而第三條策略，則是雇傭胡兵。</p>

這還是李盛與劉羨商議出來的，他認為常山地處在并州、幽州交界處。西面的并州多是匈奴人，北面的幽州多有鮮卑人。這些胡人地處窮鄉(xiāng)避壤，爭勇好斗也是出了名的。</p>

現在就可以與這些胡人暗中聯絡，用錢糧雇傭他們出人出力。自東漢以來，胡人響應漢人出兵，其實已經形成了一種傳統。用這種方法拉出一兩萬人，是大有可能的。唯一的問題是，胡兵不好約束，應先進行審慎的考察，然后再加以使用。</p>

有此三策，劉羨估計，一年后就能在常山拉出五萬軍隊。雖然素質良莠不齊，但儼然已是不可思議的速度了。</p>

司馬乂對此是欣然應允，并且全權交給劉羨去做。畢竟他雖說好武，平日里也不過是率領少量騎兵到處剿滅山賊，并沒有如此大的擴軍經驗。只是如此一來，府庫開銷多如流水，國內難免生有微詞。但司馬乂都壓制下去了，他對國中幕僚道：</p>

“藩國與朝廷，就猶如枝葉與根基，社稷根基不穩(wěn)，又怎能指望枝葉安然無恙呢？如今常山和平有數十載，府庫糧秣堆積成山，不只是我的功勞，更是有賴于朝廷無事啊！眼下的府庫用度，哪怕是五萬大軍，也能夠支撐個兩三年。為了天下將來的安寧，這又何足可惜呢？”</p>

于是才有了眼前的一幕，司馬乂再問劉佑道：“承伯，我們現在已經招了多少士卒？”</p>

劉佑答道：“我們原定的計劃是編練六軍九千人，現在入場的已經有四軍，剩下的兩軍還在招募，應該這個月就能募齊了?！?lt;/p>

司馬乂對這個速度還是滿意的，他轉而又問道：“令公在太原如何？說服太原王加入了嗎？”</p>

劉佑得意笑道：“太原王年幼，國中大事本就由家父主宰。我此去晉陽后，家父得知您有勤王意，當即就說服了太原王，還保證說，他會說服并州諸郡，也都支持殿下。只要殿下起兵，家父最少能從并州拉出三萬大軍，與殿下一同南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