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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北面的這條小道，本來就是我發(fā)現(xiàn)的，我打算從這里摸上山，弄清楚你們歇息的地點，找個月黑風高的夜里，把你們這些人一把火燒了，到時候，人死在了仇池山，楊家怎么也說不清楚，只能和你們堅持打下去?！?lt;/p>

這其實是個很簡單的計劃，關鍵就在于發(fā)現(xiàn)山北面那條無人知曉的小道，諸葛延能夠將其發(fā)現(xiàn)，就足以說明他的膽大心細。</p>

劉羨很欣賞他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草莽味道，這讓他想起了雜胡少年阿符勒，不過又有所不同。阿符勒身上有一股游戲人間的味道，而諸葛延則更多地來自于經苦難打磨后的本能，不這樣就無法生存。</p>

不過不讀書還是不行的，劉羨把行李內的《諸葛亮集》拿出來，遞給諸葛延說：“這是我老師留給我的，你可以一卷一卷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問我?！?lt;/p>

諸葛延也毫不客氣，他接過來就開始翻，一邊翻一邊質疑劉羨道：“看殿下的樣子，是已經什么都懂了？”</p>

劉羨微微搖首，如實道：“天下哪有什么都懂的人？我手中的難題無窮無盡，就在眼下這仇池山內，就有一件讓我頭疼的事情?！?lt;/p>

諸葛延“哦”了一聲，立馬站起來問道：“什么事？說給我聽聽”</p>

劉羨正在思考如何勸楊茂搜妥協(xié)的事情，他本不想與諸葛延多說，但轉念一想，這也不是什么機密，討論一下也未嘗不可。便如實說道：</p>

“我奉命來這里招撫楊公，但楊公卻開出了一個朝廷無法接受的條件，導致招撫遲遲推進不下去，我正在思考對策?！?lt;/p>

“什么條件？”</p>

“他想要擔任朝廷的陰平太守一職，又不愿交出人質。這條件太苛刻了，朝廷絕不會答應的?！?lt;/p>

“為什么不愿意答應？我在這山里轉了這么久，只聽說過陰平太守的名字，除了偶爾幾個晉兵外，就沒見過陰平太守的影子，晉朝皇帝應該不太在乎這個職位吧?！?lt;/p>

這是實話，陰平、武都兩郡的雜胡太多，地形又過于復雜，導致國家對兩郡的掌控力極差。若非這一次遭遇亂事，根本不可能令劉羨深入招撫。而上一次在這里大規(guī)模用兵，就要深究到鄧艾偷渡陰平襲擊成都了。</p>

故而在齊萬年之亂的數(shù)年前，陰平、武都太守二職就已經虛懸，甚至連郡內的縣令都無人愿意上任了。</p>

劉羨給諸葛誕解釋道：“南喬這就不懂了。這個職位確實不甚重要，但朝廷不設，和被胡人要挾，這是兩碼事。所謂內圣外王，王道最重視名義上的威嚴，若是外夷不敬，就代表著以后叛亂并未徹底平定?！?lt;/p>

“此前朝廷從未有過胡人擔任郡守的先例，此時若是開了這個壞頭，就意味著胡人作亂反而能得到晉升。這實在有失天朝尊嚴，他們不會答應的。”</p>

諸葛延撇撇嘴，說道：“既然有失面子，那就打唄！洛陽朝廷難道不愿意打嗎？”</p>

劉羨嘆氣道：“這么多胡人，要是一一打過去，哪里打得過來？就是因為難以用兵，所以才難辦??！”</p>

諸葛延聽聞后，在原地來回踱步了一會兒，忽而靈光一閃，對劉羨道：</p>

“殿下，我覺得這也不是個難題?！?lt;/p>

“嗯？你說說看。”</p>

諸葛延分析說：“按照你方才所說，洛陽朝廷要的是面子，楊老頭要的是實利，那我們大可以折中一下，各取所需嘛！”</p>

“折中？”</p>

“可以許諾讓楊老頭他們自己自稱陰平太守，讓他們自己刻印，自己管轄仇池山與郡內諸胡。但是名義上，還是要向朝廷寫一封降表，極言這邊的災情困難，形勢復雜，讓朝廷不好派官員過來，不就結了嗎？”</p>

真是個膽大包天的主意！劉羨聞言先是一驚，但思忖一二后，又不得不拍手叫好。</p>

說白了，諸葛延的計策就是典型的欺上瞞下。反正天高皇帝遠，兩邊又不可能相互查證，大不了跟孟觀還有征西軍司的人提前打好招呼，讓楊茂搜出些錢財給他們，又有誰愿意往上捅呢？</p>

只是這個計策確實太目無君上了，但凡心里對朝廷的法制有一絲敬畏之心，恐怕都想不出來。畢竟這要是查出來了，就是大逆不道之罪，誅三族也是理所應當?shù)摹?lt;/p>

不過很顯然，劉羨身上的罪行早就夠誅九族了，也不差這一條。</p>

當日下午，劉羨就先去見楊難敵，和他商議這件事。楊難敵當然是大喜，在他看來，這已經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了。當即對劉羨表示說，楊氏家底雖不如李氏富裕，但些許賦稅還是拿得出來的。于是立刻備好了三個箱子，總共價值九千金的珠寶，三千金給劉羨，六千金給孟觀，并附上一封降表。連夜就往陳倉送去了。</p>

過了七日，孟觀的回信也到了。這次前來的是一名親信，他名義上是催促劉羨的進度，實則是偷偷帶給了劉羨一個黑色包裹，劉羨面不改色地收下，然后在酒宴時悄悄轉交給了楊難敵。</p>

如此一通手續(xù)下來，楊茂搜終于得償所愿，劉羨的這一趟招撫之旅也算是圓滿完成了。</p>

臨行前，楊茂搜專門給一行人開了一場餞別宴，在宴會上述說道：</p>

“劉使君，世上最讓人難過的便是生離死別，可世上往往最不缺的也是生離死別。我并非是好戰(zhàn)的人，只是這個世道就是這樣，若不能用生命來抗爭，死亡也就不值一提?？蛇@么多年來，我心中的愿望也始終只有一個，就是天下安寧，家人團聚。希望今日以后，天下不再有戰(zhàn)亂吧！”</p>

這八年來，劉羨也在關西見證了太多生離死別的慘劇，他對楊茂搜所言深有同感，也舉杯應和說：</p>

“楊公說得好啊，我也希望天下不再有戰(zhàn)亂，共勉！”</p>

可這么說的時候，劉羨非常清楚，這必然是一個不可實現(xiàn)的奢望，就好像希望人生不再有生老病死一樣。而他此行回去，必然是要動刀戈的。</p>

故而在下山路上，大家的心情都很輕松，但劉羨的心情卻很沉痛。</p>

在大家的說笑聲中，突然一顆小石子砸到劉羨眉頭上，令他一愣，條件反應式地抬起頭。</p>

左邊的山坡上的一片灌木林，楊徽愛抱著白毦置身其中，她搖著懷中火狐的小腳掌，無聲地對他說道：</p>

“喂，劉懷沖，祝你萬事成功！”</p>

兩人對上了眼神，未久，少女不可抑制地羞紅了臉，隨即落荒而逃了。</p>

此時是元康九年的正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