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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冢

隨著郝度元之死，兩萬叛軍投降，劉羨領(lǐng)晉軍和平進入冀縣。</p>

但天水叛軍的投降僅僅是招撫的一個開始。事實上，現(xiàn)在的劉羨依然有千頭萬緒的事情要做。</p>

招撫兩個字說來簡單，好像就只需要對面投降就行了。但實際上，投降的這些人該如何處理，接手的地區(qū)該如何管理，叛軍和當(dāng)?shù)貪h民之間該如何協(xié)調(diào)，又如何組織恢復(fù)當(dāng)?shù)氐拿裆@種種事務(wù)，都包含在招撫之內(nèi)。</p>

若是在平常時期，其實也沒這么麻煩，背靠大后方作戰(zhàn)，軍人只負責(zé)作戰(zhàn)，作戰(zhàn)之后的環(huán)節(jié)自有朝廷去操心。但在眼下孤軍深入的前提下卻是不可能的。</p>

秦州已失序數(shù)年，朝廷就算得知收復(fù)的消息再派官僚前來接管，最少也需要兩三月時間，而在此之前，這些擔(dān)子就只能壓在前線的將士們身上了。</p>

孟觀大概也是考慮這一點，才說服了賈謐，讓民政能力出挑的劉羨和張軌來負責(zé)此事。</p>

好在劉羨也不是第一次，對于如何從一窮二白的情況下處理民政，他已經(jīng)有些經(jīng)驗了。何況隨行的將士中，還有李含、索靖這種擔(dān)任過地方郡守的官僚，都能為他分擔(dān)政務(wù)。所以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劉羨的招撫工作都還算順利。</p>

他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與略陽蒲氏聯(lián)絡(luò)，要求蒲洪履約。蒲洪確實守信，不僅給晉軍送來了糧草，同時還主動聯(lián)絡(luò)略陽諸部氐人，向劉羨上交人質(zhì)。并且移交街亭、隴山等上隴重要關(guān)卡。</p>

而在天水這邊，依然有大量的胡人部族隱藏在山林中。劉羨則采用了放還部份胡人俘虜?shù)牟呗?，讓他們四處宣揚晉人的政策，劉羨也在郡內(nèi)四處張貼布告。表示除去齊萬年本人及其族親之外，其余胡人并不追究，同時今年不收賦稅，明年再恢復(fù)孫秀到來前的低稅政策，即每戶納賨布一匹即可。</p>

除此之外，劉羨又開始檢地查冊，追認胡人耕田的同時，又把此前所投降的胡人俘虜發(fā)配到地方上開荒，并且和當(dāng)?shù)氐臐h人流民約好，這些墾荒的田地來年將歸屬給他們。</p>

當(dāng)然，這年頭也不可能一味的寬仁，郡內(nèi)始終有些不愿意投降，死硬到底的胡人馬寇，又有些胡人部族三心二意，暗通款曲。劉羨并沒有放縱的意思，安排李矩、張光不必有忌諱，只要有證據(jù)，查到哪里就抓到哪里，犯事者盡數(shù)斬首，傳首于兩郡諸縣，而后再送往孟觀處。</p>

如此一來，兩個月很快就過去了，轉(zhuǎn)眼到了十月份，天水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南路晉軍在天水、略陽兩地也算是站穩(wěn)了腳跟。</p>

恰好這時孟觀那邊也傳來了消息，說張軌那邊也已經(jīng)說降了新平的竇首，安定的彭蕩仲，招撫的任務(wù)，至此就算完成一半了。而根據(jù)朝廷的回報，大概半個月之后，接管的官員就能趕到。到那時，劉羨就可以率軍南下了。</p>

到了這個時候，劉羨也算是閑來無事，便領(lǐng)著李矩、李盛、薛興、孟平、呂渠陽等幾個下屬朋友到拜訪隴右名族，同時游覽散心。</p>

作為安樂公世子，在天水郡，他有一個不得不去的地方，那就是天水姜氏所在的蘆灣塢。</p>

天水郡自東漢時就有四姓顯赫，分別是姜、閻、任、趙四族，雖然比不上第一流的名族，但在地方上也是赫赫有名的土皇帝。當(dāng)年馬超之所以無法在隴右立足，使得涼州重回曹魏治下，天水四姓可謂居功甚偉，曹操對其也贊賞有加?？烧l也沒有想到，在短短十四年之后，天水竟然出了姜維這么一個讓曹魏最為頭疼的叛徒。</p>

但無可置疑，他也是漢室有史以來最無私的忠臣。</p>

在姜維之后，天水姜氏雖然還在冀縣存續(xù)，但由于姜維的負面影響，還有這些年朝廷對秦涼的掌控下降，其影響力已經(jīng)大不如前。等劉羨前來拜訪時，天水姜氏所在的盧灣塢已經(jīng)顯得頗為破敗了。</p>

一眼看過去，這里原本應(yīng)該是個可以囊括上千人的大塢堡，望樓、女墻、糧倉、水庫一應(yīng)俱全?？赏鈬性S多屋舍墻壁都年久失修，有的梁柱甚至裸露出來，在風(fēng)中呈現(xiàn)出一股已經(jīng)徹底腐敗風(fēng)干的灰白色。</p>

不難看出，應(yīng)該是由于族人的減少和財力的衰弱，姜氏已經(jīng)支撐不起這樣一個巨大的塢堡了。</p>

“盛衰無常啊！”孟平策馬環(huán)顧周遭，由衷地嘆說道，“誰能想到，姜維的發(fā)跡并沒有使家族興盛，反而使家族衰落呢？”</p>

“這無關(guān)緊要?！崩钍⒌卣f道，“他的膽氣舉世無雙，即使千秋萬代之后，也會被人所銘記的?！?lt;/p>

這句話沒有人能夠反駁，但看到眼前這破敗的塢堡，人們難免還是感到一股傷感：人生真如枝上之落花，隨風(fēng)飄零，不知所終，究竟有誰能把握自己的命運呢？</p>

他們抱著這樣的感慨，終于走到蘆灣塢前。</p>

劉羨之前已經(jīng)投過名牒，所以劉羨來時，此時的姜氏首領(lǐng)姜盛已有所準(zhǔn)備，他就領(lǐng)著塢內(nèi)的上百族人在門口等待。此時雙方見面，真是胸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如何說起。</p>

劉羨此來，目的肯定是來拜祭姜維的。</p>

但眼前的這些姜氏族人，一直是魏晉的臣子，和蜀漢并不存在聯(lián)系，劉羨很難對他們產(chǎn)生什么責(zé)任感，而且過多的交集反而會加深他人的猜忌。可另一方面，姜維的所作所為又深刻地影響了他們的命運，導(dǎo)致姜氏日漸衰落。</p>

自己和對方到底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呢？恐怕很難說得清。</p>

而見到了姜維最后誓死效忠的安樂公血脈，姜氏上下也心情復(fù)雜。毫無疑問，是劉備一脈使得天水姜氏衰落，但同樣也毫無疑問，姜維的這段經(jīng)歷是注定要名留青史的佳話。這其中的利益得失，實在叫人難以分說。</p>

最后雙方都選擇長話短說，劉羨道：“請您帶我到祠堂拜一拜吧，我拜完就走?！?lt;/p>

姜盛則道：“劉使君還是多待一陣吧，您要拜祭的地方，不在祠堂?！?lt;/p>

這倒讓劉羨有些奇怪了。眾所周知，曹兵恨極了姜維，所以在姜維死后，不讓其下葬，而是解剖分尸，甚至專門挑出了他的肝膽來碾碎。這導(dǎo)致姜維最后尸骨無存，也沒有墳?zāi)埂?lt;/p>

按照世人的認識來說，人死后如果沒有墳?zāi)梗庆`魂大概就會在遺恨處或家鄉(xiāng)徘徊。如此來看，要拜祭姜維，要么在劍閣，要么就在姜氏祠堂，難道還能有他處嗎？</p>

但想來姜盛是本地人，也沒有什么理由愚弄自己，劉羨便點頭拱手道：“那就請姜公帶路了?！?lt;/p>

在姜盛的引領(lǐng)下，一行人繞開了蘆灣塢，踏著如沙的霰雪往南走，一路七拐八彎，連繞了三座小丘，才走到一處寂寥無人的空地上?？盏厣贤回５亓⒅粔K石碑，碑旁則種著四棵棗樹，此時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干，但長得很高了。劉羨走到正面去審視石碑，上面果然刻著“姜維墓”三字。</p>

眾人見狀都極為吃驚，李盛更是指著墓碑問姜盛道：</p>

“這……這是怎么回事？我記得大將軍他應(yīng)該尸骨無存了才是??！”</p>

姜盛也很感慨，他解釋道：</p>

“你記得沒錯，二伯確實已是尸骨無存了。”</p>

姜盛的輩分比姜維晚一輩，又因為姜維在同輩中排行第二，所以稱他為二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