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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洪談和

“哦？你是怎么認出我的？”</p>

既然被點破身份，劉羨也不再偽裝，而是自然從人群中走出。他以眼神安慰李矩，讓隨行眾人鎮(zhèn)定，而后大大方方地站到叱奴洛的尸體前，饒有興致地與蒲洪對視。</p>

不得不說，眼前的事件發(fā)展，確實是出乎他預料之外。</p>

劉羨原本設計的是，等入帳之后，己方伺機搶先動手，搶先殺掉齊萬年安插在略陽的督軍，最后亮出自己的身份，威懾大會上的所有胡人首領，如此先聲奪人，招撫的事情能夠成功大半了。</p>

可不料自己還沒有動手，就反被眼前這個少年搶先了。</p>

這個情景并沒有讓劉羨驚慌，畢竟他想除去的就是這個督軍。不管是被誰殺死的，對他都是有利無害。眼下劉羨反而對蒲洪頗感好奇，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過這個少年的名字，更沒想到他竟然能下這樣的狠手。</p>

劉羨打量著蒲洪，蒲洪也上下打量著他。蒲洪笑道：“您的打扮其實沒有破綻，是您的隨從出賣了您?！?lt;/p>

“哦？”</p>

“方才叱奴洛問話的時候，你的這些隨從沒有看向李牙門，反而是下意識地看您。這就說明，您才是這支隊伍的主使，李牙門的地位已經很高了，主使不可能是一個平級的人。而再看您的年紀，那就知道，除了劉使君親至，應該沒有別的可能了。”</p>

面對這個解釋，劉羨不禁眼前一亮，為蒲洪拍手叫好道：</p>

“蒲兄弟真是神思如電，細致入微，叫我佩服?！?lt;/p>

蒲洪也笑道：</p>

“劉使君竟然敢以身犯險，這膽量更叫人佩服。”</p>

但他隨即斂容嚴肅，將話題扯回到正題道：</p>

“不過您若想要讓我們改弦易轍，只靠膽量恐怕不夠?！?lt;/p>

由于過于年輕，蒲洪在一群大人之中侃侃而談的樣子，實在是有些滑稽。但經過方才的事情后，沒有人敢小覷他。</p>

但劉羨直視蒲洪片刻，已敏銳地發(fā)覺其中的奇怪之處，徐徐問道：</p>

“你殺了齊萬年的人，事實上已與齊賊割席，卻說不想改弦易轍，不覺得很奇怪嗎？”</p>

“不奇怪。”蒲洪昂著頭回答，“是啊，齊萬年確實大勢已去，但這并不代表我們愿意對晉人低眉順目?！?lt;/p>

“你要領著族人扛起反晉大旗？”</p>

“不，我沒有那么蠢，我們只是要為自己的命運做主。只要您沒能力趕走我們，我們就會像老鼠一樣賴在這里，可形勢若是太壞，我們也不會伸著脖子等死，到時候，我就領著全族北上去靈州，重操祖宗舊業(yè)。難道朝廷還能去那里追殺我的部族嗎？然后等到時機合適，我們再殺回來也不遲?！?lt;/p>

此言一出，在場的胡人又是一片嘩然，就連劉羨李矩也不免吃驚。</p>

靈州，在位于安定郡以北、朔方西部。大河從中川流而過，形成了一片廣袤的平原，其中水草豐茂，牛羊遍野。漢時曾經在此處設縣，但在魏晉時期被廢棄，現在已經是一片胡人雜居的聚集地。</p>

這確實是個好去處。但任何族群的遷移都是不容易的，何況略陽蒲氏足足有上萬人，一路風餐露宿，居無定所，也不知要累死多少人。更別說到了當地，必然還要和當地的胡人爭斗。惟一的好處，大概就是確實擺脫了晉人的控制。</p>

代價太慘重了，恐怕沒有幾人能有這樣壯士斷腕的決心。</p>

劉羨注視著蒲洪的眼睛，說道：</p>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lt;/p>

“是不容易，所以若不是走投無路，我們是絕不會這么選的?！?lt;/p>

蒲洪嘆了一口氣，他直白地問劉羨道：</p>

“開門見山地說吧，劉府君您帶來了多少人？”</p>

談判這就算是開始了，劉羨既不夸大，也不隱瞞，直接道：</p>

“我麾下的，是兩萬騎軍。”</p>

“這么說，還有別的大軍？”</p>

“征西軍司張士彥公，率領步騎四萬，正在北面自瓦平道上隴，眼下應該已經過新平郡了?！?lt;/p>

在場的眾人聞言，無不悚然色變。因為他們把大軍全部屯在了關隴道和番須道。這也意味著，北路軍也必然能成功上隴。有這一南一北兩路大軍在，不管秦州其余郡下場如何，位于隴阪的略陽郡是首當其沖，絕難幸免了。</p>

蒲洪聞言，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感慨道：</p>

“貴軍攻打隴右的命令真是果斷，行軍又如此神速，真是叫人恐懼?！?lt;/p>

劉羨負手問道：“那不知貴部如何打算呢？”</p>

蒲洪低頭說：“以齊萬年的能力，尚且不能戰(zhàn)勝貴軍，我等自然也不能。按照常理來說，現在我等就是要逃，恐怕也來不及了?！?lt;/p>

“是這樣?！?lt;/p>

蒲洪又抬起頭，他的眼睛里毫無動搖，面對劉羨說：</p>

“但即使如此，我還是不能就這樣接受劉使君的招撫。”</p>

這句話出乎劉羨意料之外，因為從之前蒲洪的話語來看，他應該已經想好了前因后果，也并非不識時務的人，沒想到還是不愿意投降。他不禁問道：</p>

“能告訴我原因嗎？”</p>

“因為人不能不講信義?！?lt;/p>

蒲洪終于露出一絲悲哀的神情，他平靜地陳述道：</p>

“強者欺凌弱者，本來就是世上理所應當的事情，齊萬年敗了，他大勢已去，按理來說，我不應該讓族人為他陪葬。但過去這兩年，我畢竟認齊萬年為主，如果一遇到危險，就立刻拋棄他。世人將怎么看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