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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萬年一走，他就收復了泥陽全郡，同時招攬周遭的難民，組織郡內(nèi)百姓自救。為了湊糧食，劉羨可謂是想盡了辦法，往常的那些組織民眾開墾種菜，入山狩獵的法子自不必說，所有的泥陽官員都跟著一齊節(jié)衣縮食，平日都是吃一些菜粥度日。</p>

士兵們也跟著一起種田，同時去尋找那些勉強可以入口的食物。什么椿芽、蒲公英、車前草、苜蓿芽都采光了，就是那些平日里根本沒有人會看一眼的野稗子（狗尾巴草），都被拿來，和蝗蟲等蟲子一起磨了粉蒸餅。不管是能吃的，不能吃的，他們已經(jīng)竭盡全力地設(shè)法求存了。</p>

可結(jié)果終究是殘酷的，人力有時而窮，再如何努力，依舊有人吃不飽飯。餓久了，就連一些基層官員都出現(xiàn)了皮膚浮腫的情況，手指按下去，就是一個坑，良久方能恢復。大規(guī)模的死亡無法避免，劉羨只能盡可能去杜絕治下出現(xiàn)人吃人的可怕景象，讓饑餓的人們能夠維持一個比較體面的方式來等待生命的終結(jié)。</p>

這種滋味很不好受，劉羨知道，沒有人愿意面對死亡，而在北地郡內(nèi)聚集的數(shù)萬人里，有許多人都是因為聽說過劉羨的名聲，相信劉羨的品德，所以才聚集在這里的，但劉羨最終卻不得不辜負他們的希望。</p>

本來劉羨還對朝廷在潼關(guān)處組織人市的行為感到不齒，但當親眼見到災荒擴大到一個不可收拾的地步，劉羨有時也不得不在腦中幻想：若是北地也有個人市該多好，至少自己就不用出面操心，也不用為誰而負責了。</p>

可劉羨又知道，這不過是一種自我欺騙，以此來逃避責任罷了。什么都不做，就什么也不會改變?；蛟S救下所有人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但哪怕多做一件事，也就能多救一個人，他必須堅持下去。如果連他都放棄了，百姓們還有誰可以指望呢？</p>

世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只有不拋棄不放棄，時時刻刻都在戰(zhàn)斗的人，才能贏得他們的尊重。</p>

劉羨就是抱著這樣的覺悟來進行救災的。他干脆把綠珠和劉朗都接到泥陽來，以表示自己與大眾同甘共苦的決心，即使在酷寒的冬日，他也親自率著郡卒，或去剿滅周遭的馬賊，或去深山里狩獵，官吏中出現(xiàn)些許貪污的，劉羨不管他是什么出身，也都嚴刑處置。</p>

可這也導致這個冬天極度漫長，每一日都讓劉羨感覺度日如年，他以空前的激情來投入自己的事業(yè)，但也因此感受到空前的挫折。</p>

終于來到了元康八年，積雪消融，冰河解凍，萬物復蘇。荒蕪的土地再次萌發(fā)了青草，北歸的燕子飛回了昔日的屋檐，但可惜的是，屬于關(guān)中百姓的歡聲笑語，此時卻陷入了完全的沉寂。</p>

經(jīng)過統(tǒng)計，北地郡在元康七年收納了三萬四千余流民，最終活過這個冬日的，大概有兩萬八千余人。</p>

這是個殘酷的數(shù)字，但相比其余郡縣而言，已經(jīng)是個非常了不起的數(shù)字了。保守估計，整個關(guān)中的災民死亡已經(jīng)超過十萬人?？紤]到這僅僅是元康七年一年的數(shù)字，如果不能迅速剿滅齊萬年的話，在元康八年，乃至元康九年會死多少人，那又是一個未知數(shù)。</p>

好在此時終于可以種一些東西了，春天的桑葚和榆錢還能救一陣子急，足夠熬到第一批作物成熟，劉羨趕緊安排農(nóng)民們在田里種豆，同時又在山坡上種植膏粱（高粱），中間夾雜以一些短時的蔬菜，應(yīng)該還是能熬過去的。</p>

可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未來戰(zhàn)事順利的前提下。</p>

直到這時，劉羨才有空把注意力從政務(wù)中抽出來，繼而關(guān)注在朝廷的下一步計劃上。在元康七年的八月，朝廷已經(jīng)將通知下發(fā)到征西軍司，說將在元康八年的六月，正式派出新一波的援兵，援兵的統(tǒng)帥也已經(jīng)決定了，正是上谷郡公孟觀。</p>

這個消息令關(guān)中諸將頗為鼓舞，因為大家聽說，孟觀這次出征的官職雖然只是積弩將軍，但是拿到了使持節(jié)的資格，也就是拿到了關(guān)西州郡的督軍權(quán)。雖然名義上，各軍還是要服從梁王與征西軍司的管理，但是實際上，等到孟觀入關(guān)之后，他才是真正決定決策的統(tǒng)帥。</p>

亂事持續(xù)了一年多后，軍隊終于有了一個像樣的主帥了。</p>

劉羨得知后也很高興，他都已經(jīng)快要忘記，上一次和孟觀見面是什么時候了。這次能與孟觀再次并肩作戰(zhàn)，也算是了了自己的一樁心愿。</p>

只是在和阿蘿的通信中，劉羨也得知了一些風言風語，說這次孟觀能夠拜將，是公然投入了賈謐門下，這里面到底有什么樣的交易，誰也說不清。阿蘿便在信中囑咐劉羨，讓他多加小心。</p>

劉羨對此很是狐疑，他不相信孟觀是這樣的人。要知道，當年倒楊的時候，孟觀身先士卒，蹈火殺敵，是公認的勇士。雖然孟觀有一些勢利心，但在司馬瑋遭殃之際，也沒有落井下石，對自己也伸過援手。在劉羨眼中，孟觀是一個有底線的人，就算是真投入賈謐麾下，大概也是有苦衷的，算不得什么大事。</p>

故而在二月的時候，劉羨修書一封，直接寫給孟觀。信中他大談如今關(guān)中的具體詳情，此前與齊萬年交手的經(jīng)過，還有自己對未來戰(zhàn)略的一些看法，希望對孟觀有所助益，在入關(guān)前做更多的準備。</p>

把信送出后，劉羨很快就再次投入到政務(wù)中，他沒想過孟觀會給什么回信。畢竟話到紙上總是少，不如等孟觀入關(guān)之后，再與他促膝長談。劉羨已經(jīng)想好了，這必然會是一次暢快的對談，至少自己不需要再有什么顧忌，可以隨心所欲地談話了。</p>

轉(zhuǎn)眼到了三月，這一天，春風和煦，花香四溢，一名穿著戎裝的青年騎馬帶著五名隨從，突然出現(xiàn)在北地郡府前，自稱是故人之后，想要求見劉羨。</p>

此時劉羨正外出行縣視察農(nóng)田，門衛(wèi)便如實說不在，請青年留下名牒，等劉羨回來后再相見。青年哦了一聲，也不為難，從袖袋中取出名牒，雙手呈交給門衛(wèi)，隨即就去城中尋找邸店了。</p>

名牒上寫得很簡單：上谷郡公世子，孟平字子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