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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群胡人被押進郡府東邊的一座大廂房里，隨即就有郡吏給他們拿來筆墨紙硯，讓他們交代。</p>

而一名名叫五斗叟的胡人遞給郡吏一塊金餅，求情道：“麻煩給我們的侍衛(wèi)們傳句話，讓他們別忘記到城郊把帶來的山貨賣了，部里都指著這點東西換糧呢！”</p>

郡吏聽了這話不免好笑：都這個時候了，還惦記著賣山貨，真是山里來的猴子??！但看在金餅的面子上，他還是答應了，點點頭，把門一關，讓看門的六名侍衛(wèi)看管好，也就自顧自出去了。</p>

等那郡吏一走，房中的氣氛就變了，一部分首領站在房門邊，裝作大聲相互指責的模樣，實則是打探房門外的情況，為屋內(nèi)的人打遮掩。</p>

而另一部分人，則圍著鋪開紙張的桌案，牢牢地聚在一塊，一面磨墨在紙張上寫字，一面用極輕的聲音竊竊私語。</p>

壺關匈奴卜稚先笑罵道：“老賊今天真是昏頭了，我還以為他會玩什么手段，結果就是純粹的嚇人……”</p>

高都雜胡金休聞言，也露出不屑的神色，說道：“他就是這樣的人，自以為有了朝廷的關系，把我們都看做是螞蚱，以為一腳就能踩死，所以也懶得提防。不然，我們也不敢來這里。”</p>

長子羯人喬虎更是難掩心中情緒的激動，他問一旁的郝散道：“大人，這狗官根本沒想過我們會造反，這次起事，是不是十拿九穩(wěn)了？”</p>

聽著部下們的吵鬧，郝散面色沉靜，他僅是抬頭看了一眼周遭，周圍的人就再次靜下來了。他這才重新低頭寫字，一邊寫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道：</p>

“眼下還沒到可以高興的時候，事情沒成之前，誰也不知道會出現(xiàn)什么意外?！?lt;/p>

“老賊這次還是打亂了我們的計劃，我們原本說好五天后，在屯留起事，現(xiàn)在被迫把地點和時間都改在這里，你們各部來了多少人，我都還不清楚，先把人數(shù)都對上吧。”</p>

“從左到右，你們一一說起?！?lt;/p>

話音一落，眾人神色頓為肅然，立刻匯報起自己帶來的人馬。</p>

正如此前阿符勒所言，這一次起事，除了少數(shù)極個別的部族外，一共有四十七個部族，大者四千余口，小者僅兩百余口，但匯攏起來，就足有三萬余名青壯，如今正從四面八方，向潞縣周遭匯聚而來。</p>

聽到和事前安排的一樣，沒有人缺席，郝散臉色稍霽，他問道：“你們還記得起事的時間吧?！?lt;/p>

眾人齊聲答道：“今日酉時，日落之刻?！?lt;/p>

郝散又問道：“起事的信號呢？”</p>

眾人再答：“朝天射四鳴鏑，燃三篝火?！?lt;/p>

“好！”郝散點頭道，“等到聽到鳴鏑聲，我們就直接殺出去，捉了孫元那老賊，和弟兄們匯合后，先剝了他皮，再殺他全家！”</p>

眾人齊聲叫好，沒有人問沒有兵器該怎么辦，因為他們都知道，門前只有六個兵，他們則有四十多個人，難道胡人真的會一味地害怕刀劍嗎？</p>

就在他們議論紛紛的時候，門外的侍衛(wèi)們已經(jīng)收到了轉達的命令。兩百來名侍衛(wèi)不約而同，心領神會地往市集走，所謂賣山貨，其實就是到市郊的集市做接應的意思。</p>

而在此時，潞縣城南城北的山林里，正暗中隱藏著大量的潛流，不對，已經(jīng)不是潛流了。在此時的山徑上，官道上，郊野上，其實已經(jīng)到處都是正在趕來的胡人們，這是他們已經(jīng)決定好發(fā)泄憤怒的日子，根本沒有必要遮遮掩掩。</p>

縣外田野里目睹這些場景的農(nóng)人們，他們對此先是迷茫，而后是惶恐，顯然是想到了上黨郡流傳已久的流言，知道馬上就要有人造反了。但他們沒有選擇跑到潞縣去通知郡府，而是慌張地鎖上院門，在院墻上小心翼翼地觀看著這些人流的動向。</p>

因為他們知道，孫元是絕無可能抵擋這波怒濤的。</p>

時間其實還沒到約定的時刻，但縣外巡邏的郡兵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了，他們開始下意識地呵斥著聚集起來的胡人，想讓他們驅散開來，大概是覺得這樣就能保證郡治的安全吧。</p>

但是實際上，他們正身處在胡人的海洋里，渺小到微不足道。</p>

這時，郡兵們看到了市集里聚集的胡人侍衛(wèi)們，立刻大聲叱責道：“你們這么多人，聚在這里干什么？想要造反嗎？！”</p>

話音剛落，一支箭矢從人群中飛射而出，正中張口怒斥的郡兵脖頸，那郡兵捂著脖子，痛苦頓時扭曲了他的神情，讓他跌倒在地上。</p>

現(xiàn)場頓時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面面相覷。</p>

這時，有人高呼道：“我們就是要造反！如何？”</p>

殘陽下，人潮中頓時掀起一股滔天聲浪，覆蓋了整座潞縣。</p>

緊接著，是茫茫的人海，再然后，是滔天的火光。</p>

古老的城池開始增添上嶄新的傷痕。</p>

阿符勒叼著草根坐在山頭，吊兒郎當?shù)剡b望著這幅場景，人群如同螞蟻，火光如同水浪，不禁微微咋舌道：“呀呀呀，這就是元康年的第一把火嗎？”</p>

硝煙在天空劃出一道巨大的傷痕，他拎著斗笠起身，翻身至黑龍駒上，壓低帽檐，喃喃自語道：“不夠美麗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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