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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鐘之音（4k）

也不知是從哪兒回來的，劉羨趕了一個時辰的路后，那馬腹的障泥上涂滿了一層黑色的泥漿，他的褲腿和皮靴也是如此，可謂是風(fēng)塵仆仆。</p>

與他同行的還有縣尉張固，主簿呂渠陽，功曹李盛，他們都差不多打扮，臉上露出來回奔波的疲態(tài)。所以一下馬，幾個人就先到縣府前院的井水旁舀水喝。</p>

大概是關(guān)西的風(fēng)霜更加刺人的緣故吧，經(jīng)過一年的時間后，時年二十歲的劉羨樣貌雖未大變，但文人的氣質(zhì)有所削弱，言行間更顯武人的剛健。他和幾位同伴搶水的時候，已經(jīng)不剩下多少洛陽的風(fēng)雅，反而更多了幾分關(guān)西的率直。</p>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劉羨從屬下的口中得知了辛冉的消息。</p>

“征西軍司的集曹掾，說我們縣里的度量衡有錯？可能要上報給朝廷，問我們的罪？”</p>

劉羨拿起一面濕巾，擦了擦臉上的塵土，不禁有些失笑，他將濕巾擰干水，遞給一旁的張固，笑說道：</p>

“趙王抵達長安后，我就一直在想，賈謐的人會拿什么來試探我，沒想到憋了大半年，給我來這一套?！?lt;/p>

張固則面色冷峻，他感嘆說：</p>

“辟疾，氣勢洶洶，來者不善??！”</p>

李盛卻不為所動，面露譏諷道：</p>

“一群蠢材，敢從度量衡入手，我看他們是不要命了?！?lt;/p>

如此大的事情，呂渠陽初聞言時，本以為大禍臨頭，臉色都白了。但回頭一看劉羨和李盛兩人，不僅毫無憂色，反而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實在有些奇怪，于是問道：</p>

“縣君，這里面有什么蹊蹺嗎？”</p>

劉羨擺擺手，答道：“渠陽，你是氐人出身，和別的那些外行一樣，不懂情有可原。但是賈謐手下這批人，說是管集曹的，居然連度量衡的來源都不懂，真是可笑?！?lt;/p>

劉羨這么說，呂渠陽反而感到糊涂了。在他看來，度量衡不就是朝廷定的嗎？朝廷說你有錯，那就有錯，難道還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不成？</p>

但劉羨并不解釋，他簡單清理一番后，立刻領(lǐng)著人往府庫走。不多時，就看到了噤若寒蟬的下屬們，還有洋洋得意，趾高氣揚的辛冉一行人。</p>

劉羨先是活躍氣氛，他剛一進來，就玩笑道：“這是怎么了？莫非今天有人出殯了？不都好端端地站在這嗎？”</p>

他這句話很不禮貌，但是其中的自信與無畏還是感染了在場的縣吏們，原本眾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但在看見這位年輕縣君后，就好像有了主心骨，擔(dān)憂也就不翼而飛了。</p>

但這樣的話語顯然也冒犯到了辛冉，他斜著眼看著這位得罪了魯公與皇后的縣長，只覺得此人當(dāng)真是該死，面對上官也不懂得先說些好話。</p>

所以辛冉?jīng)Q定繼續(xù)擺威風(fēng)，也殺殺這個年輕人的銳氣，他裝模作樣地問道：“你就是夏陽縣的縣長劉羨？”</p>

劉羨站得挺直，不卑不亢地回答說：“是，在下正是夏陽長劉羨?！?lt;/p>

“我乃征西軍司的集曹掾辛冉，這次奉命來你縣征收戶調(diào)，結(jié)果卻出了一些問題，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p>

“哦？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p>

“你今年的戶調(diào)，與府庫相比，足足少了一百七十一匹絹帛，一百三十七斤絲綿。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p>

“怎么會？”劉羨瞪大了眼睛，故作吃驚地回答道，“這里的每一匹布我都親手量過，每一斤絲綿我都稱過，絕不可能出錯?！?lt;/p>

辛冉等的就是這句話，而一旁的縣吏們都暗叫糟糕，他們知道，這位征西軍司的貴人又要故技重施了。</p>

果然，辛冉聞言，又是佯裝大怒，臉色陰沉如雨地說道：“可事實如此，我也是親手丈量，親手稱秤得出來的?！?lt;/p>

“會不會是您的尺和秤有問題？”</p>

劉羨的表現(xiàn)實在是太過安之若素，他以極其坦然的神情說出這句問話，卻讓辛冉感到非常惱火。因為他并沒有從中感受到恐懼，也就是自己的權(quán)威，這令他忍不住抬高了自己的聲音，朗聲道：“你在說什么鬼話！這尺與秤，是趙王長史孫秀親自交給我的，說這就是趙王殿下定下的，征西軍司的官尺與官秤！絕不可能出錯！”</p>

正當(dāng)他準備繼續(xù)指責(zé)劉羨，進一步恐嚇?biāo)臅r候。劉羨卻突然也抬高了音量，大聲道：“你說話當(dāng)真？！”</p>

他這一聲音量極高，大如雷霆，一下就把在場的所有人都鎮(zhèn)住了，辛冉的恐嚇頓時噎住了，他看著劉羨鄭重其事，一副要跟人玩命的神情，氣勢跟著就弱了下來。</p>

但他緊接著又意識到不對，他代表著征西軍司，怎么能在一個縣長面前示弱呢？于是又強撐著底氣說道：“怎么，你有什么不服？”</p>

而劉羨仍繃著一張臉，一字一句地說道：“請辛椽把剛才的話，再復(fù)述一遍。”</p>

辛冉見他氣勢如此之足，好像已經(jīng)捏住了自己的把柄一般，一時心中有些畏懼。</p>

可他轉(zhuǎn)念一想，他確實代表征西軍司，手里拿的度量衡，也確實是孫秀給他的，雖然確實與常例不同，但是自己背靠魯公和皇后這兩座大山，有什么可怕的呢？</p>

這樣想著，辛冉又慢慢鎮(zhèn)定下來，徐徐說：“這尺與秤，是趙王長史孫秀親自交給我的，也是趙王殿下定下的，征西軍司的官尺與官秤，絕不會出錯?！?lt;/p>

“好！”劉羨向前走近幾步，逼近辛冉，笑道，“請辛椽將這尺與秤，借在下一觀?！?lt;/p>

辛冉心里一陣發(fā)虛，但還是點點頭，示意一旁的下屬，把尺與秤交給了劉羨。</p>

誰知劉羨看也不看，直接拿來了一個布袋，將這尺秤扔了進去，然后又拿來一張紙，現(xiàn)場磨墨，在紙上寫著什么。寫完后，劉羨拿著一個朱色印泥過來，對著辛冉道：“麻煩辛冉看看，我寫得有沒有錯，如果沒錯，您就在上面按個手印?！?lt;/p>

辛冉莫名其妙，接過紙張，看見上面寫著自己剛剛說的話，聲稱袋中裝的即是征西軍司的官尺與官秤。</p>

這時辛冉有些明白過來了，他有些啼笑皆非地拿著手中的紙張，對劉羨道：“你想跟我打擂臺？”</p>

劉羨臉色不變，他手中提著裝尺秤的袋子，徐徐道：“你現(xiàn)在還來得及撤回你剛才的話。如若不然，你就按上手印，我們把這件事直接報到朝廷，我找太子，你找趙王，看看這袋子里的尺秤到底有沒有問題。”</p>

果然是這樣！辛冉見劉羨如此鎮(zhèn)定，不由在心中冷哼一聲，無非就是依靠太子的權(quán)勢罷了。在臨行前，孫秀特地囑咐過辛冉，如今是賈氏當(dāng)政，根本不需要害怕太子，劉羨越是搬出太子，越是趁機打擊太子黨的好機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