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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羨聞言大喜，他雖然相信祖逖，卻沒想到，祖逖能夠做到這個地步，自己是欠了他大人情了。</p>

他不無高興地想：這世界固然有殘酷的一面，會生出賈謐這樣荒謬惡毒的小人，但同樣也有仁慈的一面，會有祖逖這樣重義氣守情誼的豪杰。仔細(xì)想來，世界對自己的仁慈總是多過殘酷的，自己也用應(yīng)該用這種態(tài)度來回報這個世界。</p>

這樣想著，他在折磨中變得有些纖細(xì)的神經(jīng)，終于又穩(wěn)定下來了。</p>

不過祖逖到底找了什么門路，詔獄中隔墻有耳，江統(tǒng)便也沒有透露，但劉羨沒有任何懷疑，他知道祖逖雖然驕狂，但說出口的話基本都是有把握的。眼下劉羨該做的，是做好最后的準(zhǔn)備，賈謐如果不能在詔獄里留下自己，那恐怕還會有別的動作。</p>

果然，當(dāng)日江統(tǒng)一走，獄卒們就給劉羨來了一個驚喜。他們給劉羨安排了一名新獄友。</p>

只是出乎劉羨預(yù)料，這名獄友并非是劉羨設(shè)想的那般，五大三粗，會在監(jiān)獄中與自己死斗的賈謐死士，而是一名熟人——李肇。</p>

劉羨沒想到自己還能再見到李肇，就在這幾日里，廷尉的其余詔獄已經(jīng)空了，有罪名的人大多已經(jīng)被拉出去斬首，包括岐盛、公孫宏、榮晦等人，皆被夷滅三族。這些日他聽到茫茫多的哭喊聲，都有些麻木了，還以為被抓的楚王黨羽里，就剩自己還活著，不料李肇也還在。</p>

作為一度在禁軍中和孟觀齊名的神射手，李肇樣貌英武，體格強(qiáng)壯，顧盼之間頗有一股銳氣?？扇缃癯霈F(xiàn)在劉羨面前的李肇，卻已經(jīng)被凌虐得不成人形，是躺著被拖進(jìn)來的：</p>

他的一雙腿滿是水泡，顯然是被人用開水燙過，背上鮮血淋漓，滿是鞭痕，雙手還纏著厚厚的紗布，即使如此也擋不住紗布下的血跡，以及一股腐爛的味道。</p>

劉羨不敢想象，李肇到底是遭受了怎樣的酷刑，才變成這幅模樣，哪怕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也在痛得渾身發(fā)抖。劉羨看到他這幅模樣，渾身的寒毛都豎立起來了，他不知道，人這樣活著，和豬狗還有什么區(qū)別，恐怕還不如直接赴死！不對，這里沒有醫(yī)療醫(yī)治，詔獄的環(huán)境又如此惡劣，恐怕要不了多久，李肇就會死在這里，成為一具腐爛的尸體，與劉羨作伴。</p>

賈謐這是什么意思？劉羨一面為李肇感到難過，一面又為賈謐的這個安排感到疑惑。</p>

莫非賈謐是想恐嚇自己，自己以后就是這個下場？</p>

劉羨想不了這么多，作為李肇的同僚，雖然相交不深。但幾年下來，總還是有一點情誼，劉羨實在不忍心見他死在自己眼前。</p>

故而他把自己治手傷的藥膏拿出來，這些都是江統(tǒng)探監(jiān)時幫忙帶進(jìn)來的。眼下給李肇的腿上還有背部的傷處都抹了一些，又把最要緊的傷處給包扎了，結(jié)果戳破了一些膿包，流了不少膿水，更讓李肇發(fā)出些許慘不忍聞的呻吟。</p>

做完這些后，劉羨靠在墻壁邊，看著李肇的慘狀，他突然又感到有些傷感，司馬瑋死了，李肇也快死了，自己即使能出去，恐怕仕途之路也不會順暢了。</p>

這些年來自己參加黨爭，到底得到了什么呢？那些參與黨爭的人，有沒有想過今日呢？今日在黨爭中取得勝利的賈謐與賈后，又是如何想象自己的結(jié)局呢？</p>

劉羨突然感覺到生活是一片巨大的虛無，他的神識似乎一下洞穿了時光，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如果繼續(xù)在洛陽混跡下去，哪怕再過個十年二十年，自己恐怕也是一事無成。</p>

洛陽既是世上最大的名利場，也是世上最大的牢籠，它把世界上所有的野心都抓住了，讓人們看不到頭頂?shù)奶炜铡?lt;/p>

如果可以的話，劉羨多想離開洛陽啊，他想看遍所有的蒼穹，聽遍所有的鐘聲，踏遍所有的山峰……</p>

這么思考著，劉羨再次昏沉入睡，這次他做了一個美夢。他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蝴蝶，不僅飛過了高山，飛過了滄海，還飛過了歲月。不知不覺間，他已經(jīng)化成了一朵流云，徹底擺脫了來自大地的束縛，然后升到一種無塵無垢，恬淡寧和，無爭于世的凈樂凈土世界。</p>

可這種自在的境界極為脆弱，劉羨正沉醉間，突然感到一絲異樣，而后就從睡夢中驚醒了。</p>

他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黑暗之中，似乎有一個人正壓在自己身上，這個人的呼吸非常急促，顯然身體情況很糟，不難猜出就是李肇。</p>

李肇怎么了，是身體不舒服，要找自己求助嗎？</p>

劉羨正要開口，可眼睛往上一瞟，赫然發(fā)現(xiàn)，一柄匕首就懸在自己上方，距離自己的脖頸僅有一寸。只是不知是因為身體虛弱，還是心中猶豫，他握著匕首的手忍不住地發(fā)抖，導(dǎo)致還沒有往下刺進(jìn)去。</p>

劉羨見此情形，哪里敢思量，他豁得一下推開李肇，起身喝道：“李肇，你想干什么？！”</p>

李肇猛地摔倒在地，繼而發(fā)出劇烈又沙啞的慘叫，顯然不少傷口因為這一摔而破裂了。許多膿水和鮮血又滲出紗布，即使在月光下，也顯得觸目驚心，手中的匕首也掉落在地。</p>

劉羨打量了一會兒，見他失去行動能力后，才又緩步向前，再次問道：“李兄，你這是干什么？”</p>

李肇痛得幾乎無法言語，良久才喘氣道：“殺了我，快殺了我！”</p>

“為什么？”</p>

“魯、魯公說，要么，我殺了你，要么，你殺了我……不，不然，我的妻兒就都活不成……懷沖，你快殺了我！”</p>

聽完這句話，劉羨沉默良久，他抬頭看了片刻窗外的月光，撿起地上的匕首，然后一手捂住李肇的眼睛，將匕首插進(jìn)了李肇的心頭。</p>

等到手下的尸體漸漸失去溫度，世界的束縛重新回到了劉羨身上，他的怒火正如狂潮翻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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